日前,罗振宇在爱佑慈善基金会联合福布斯中国举办的“慈善+”2017跨界公益论坛上进行演讲,现场发表了对于“公益的个人猜想”。他用四句话来作为全场的引子,以下是他的演讲实录。
第一句话,“商业是最大的公益”。
大家可能会觉得,我们是做慈善公益的,但是居然有一波人他们说商业才是最大的公益。这句话对我来说并不陌生,我估计在座的各位,多多少少在你们的从业生涯当中也应该听到过类似的表达方式,但是让我很震惊的是,“得到”APP大概三个月前推出了一个经济学专栏,薛兆丰的北大经济学课,这个题目就作为其中一节课,但是我没想到他的用户对这句话是那么的震惊,后台我能看到很多的留言。大家无法理解这是怎么回事,这句话背后想要表达什么。我今天想讲的并不是这句话本身,而是这句话背后有一个看问题的角度。
人类文明的繁荣和普遍的福祉到底是怎么来的?慈善和公益贡献了一种样式,商业也在贡献一种样式。确实,我们走在今天,大家能有这么好的酒店,这么多的城市设施,生活每天都在进步,人类福祉的普遍改善确实应该拜商业之赐。但是问题是,这背后最有效的机制到底是什么?回到经济学,它并不认为我们从小到大受的那些教育,财富发展是因为科技进步。经济学上的结论比较奇葩,它认为是分工的发展。
最典型的一个例子,有一点经济学常识的人都知道,就是亚当斯密他在《国富论》开篇第一页里写到的那个故事,一个做别针的工厂,如果一个人生产一根别针的所有工序,一天大概只能生产18-20根针,但是如果十几个人分成从头到尾的工序,有的人专门拉直铁丝,有的人专门磨尖,有的人专门包装,有的人专门掰弯它,每天可以生产48000根针。也就是说,在没有任何新技术的投入,仅仅是把不分工变成了分工,仅仅这一个变化,劳动生产率就可以提升几千倍。这是所有谈到经济学的人会不断引用的一个故事,这个故事你只有理解了,才能看到现代社会之所以有今天这样的繁荣根本的原因。
比如说前些年有一个词特别热,“共享经济”,共享经济里面有一派是这么说的,Uber司机多好,他自己有车,上下班反正要去,上下班路上带一段,顺便挣点钱多好;一个人周末,他没有什么事,可以在外面跑几单,补贴一点家用多好,这叫共享经济。从共享经济这个词起来的第一天,我从内心里就不认同,我不知道它为什么不对,但是我只知道它违反了人类社会一万年来的总规律,就是分工,这是逆分工。从这件事情刚开始反出来,我就一直在我的朋友圈子里说,这个经济模式肯定持续不下去。果然,当时我记得我们有一个同学在做一个项目,他觉得一个小区里面一些老太太,上午做完家务活,下午没什么事,就打麻将去了,这样的人为什么不可以做一点小生意呢,比如说午饭多做十份、二十份,卖给邻里,也是一种很好的共享经济的商业。我说这不可能,一定逆了人类一万年来的规律,就是分工。果然,Uber司机这个热潮,所谓大公司的白领下班之后跑几趟Uber去接触社会,这个热潮很迅速地退潮,不管是Uber还是滴滴,刚开始所谓兼职的司机,这两年全部变成了专职的。其实我们也可以想一想我同学的那个创业项目,一个老太太,每天中午多做二十份盒饭,在自己的小区里卖,只有两个结果,第一个结果是她干了三年,烦了,然后不干了。第二个结果,是她越干越起劲,觉得能挣钱,她雇了很多帮手,然后专业地干饭馆。
人类文明积累到今天,我们会发现所有效率的提升都是基于分工。为什么我在满堂慈善和公益人士的场合谈这个词?是因为中国公益和慈善事业走到今天,如果我刚才讲的一万年来的规律不会破的话,一定会走入专业分工的领域,就是有专业的慈善和公益人士。但是,如果我们对照现实,你就会发现一些问题,或者说有一些缝隙需要用未来的时间去填补,就是公益真的是一个专业吗?它真的能给一个年轻人,从年轻的时候入行,到年纪渐渐变大,他能积累起很大的成就,社会声誉,社会关系网络和财富吗?这是分工。如果一个行业是让一个年轻人满怀热情的进去,到了一定的岁数说:“对不起,我为这个社会贡献够了,现在我该去忙自己的事了”,这就不叫分工。但是,历史又在反复告诉我们,一个事业想发展好,一定要基于社会分工,一定要提供这样的成就体系,这才是一个事业兴旺发达的基础。
我自己三年多前开始创业,我为什么要创业?创业当然是为了挣钱,但是对我来说,在财务自由的前提下,挣钱对我意味着其他的东西,就是我能够清晰地知道自己内心的进步,这些进步是完全可以用数字化来表达。我的公司营业额是多少?我的市值是多少?它就意味着我的主观世界能够Hold住客观世界多少。对于一个商人来说,尤其是一个好的商人来说,他的业务的数值就构成他人格成长的外在刻度表。所以从事商业的人不纠结就在这儿,从事公益和慈善事业,我有很多私人朋友都是各位的伙伴,我在他们身上就发现了很多纠结,比如说他们把自己事业的基础建立在道德的基础上,这就很麻烦。
我自己也经常捐钱,我找一个慈善公益组织,我是为啥?是你们做这个事专业,我们是平等的社会协作者,你有你独特的分工,我们是在一个社会分工里面协作。一件事情想要发展,一定要建立在分工的基础上,请再回到分工的本质,它不是说你是专门干什么的,而是每一个人可以通过专门干什么积累他的社会地位、人脉网络,甚至是个人财富和整个的社会荣誉体系,这是我的一个判断。
第二句话,是阿里巴巴的参谋长曾鸣教授说的“巴非特很可能是人类历史上最后一个股神”。
商业靠金钱推动的历史很可能就要结束了,靠资本就能够撬动经济奇迹的这个历史阶段已经走到了终了。再下一个阶段,重大的财富效应出现在哪里?出现在拥有巨大创造力人的手里,而不再是有庞大资本人的手里,这是曾鸣教授的判断。事实上,最近有一本书,叫《巨富》,大家有机会可以看一看,这本书分析了人类现在在财富神坛上的那些人,发现一个现象,现在人类最有钱的那些人是什么人?第一,钱不是他娘老子传给他的,第二,不是靠资本性收入十目,全部是靠自己亲手打拼出来的,靠巨大的创造力爆发出来的。可以想想,Google的创始人、Facebook的创始人、马化腾、马云,都是这样。现在握有最大规模财富的人,这些巨富的重要特征是什么,和我们过去慈善公益事业刚刚开始的时候,对于财富拥有者的基本假设已经出现了变化。那个时候我们觉得富人反正为富不仁,你拿到钱,来,给我一点,我帮你做一点好事,修个来世嘛。
现在的富人不是这样的,他们工作勤奋到比普通人还勤奋,他们的智商比普通人要高,他们对自己的要求比普通人要高,他们的家庭教育比穷人要好,我说的不是教育资源,是对教育的投入程度,个人的投入程度。过去我们对于富人的一切假设正在新时代的新事实面前发生崩塌。更重要的是什么?跟重要的是这些人做商业的方式,各位,你们是亲眼所见,跟做公益、慈善的人有重大区别吗?可能在制度上仍然有所区别,但是你不觉得他们正在和我们这群人在合流吗?
比尔盖茨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他不相信药厂能够解决人类健康问题,自己来干,这还算是丢掉了企业家身份来做公益慈善。你去看Google做的那些事情,不作恶,然后去试图改善人类,改变人类的一些基础生活条件,包括在全球布满Wi-Fi,做了大量并不以盈利为目的,虽然有他的商业战略企图的事情。埃隆·马斯克做的那些狂想,变成了一个一个的商业项目。其实这样的事情在中国也有的是,比如说今年最火的共享单车,摩拜的创始人有一次说漏嘴了,干成就算是创业,干不成就算是做公益,你看,这两件事情是合流的。整个商业系统演化了这么多年,已经让二者的边界渐渐地在发生模糊,所有的投资人在投一个有未来的事,投一个在这个未来的跑道上最能干的创始人,而所有的创业者在干什么?他不是在找商业机会,传统社会的商业机会是没有了,而是要去解决社会的一个问题,共享单车也好,还是我们正在做的知识服务也好,都一样。我们挣到的钱,拼命在往里投入,希望把解决问题的口子再扩大。
所以,我刚才的第一个判断,公益未来越来越是一个分工,他越来越成为我们这个事业的基础,我们这个事业的基础越来越将不是道德,而是分工,这个判断如果你觉得还存疑的话,请参照我刚才讲的第二条,你不这么做,商人就会过来抢各位的分工,各位的饭碗,各位的立身之地,这是我看到的趋势。
第三句话,为什么说“制造业很重要”?
制造业的本质是什么?制造业的本质是它拥有和运营着大量的实体资产,运营着大量实体资产的产业它的最大的特征,是对一个社会治理水平极度敏感。比如说金融业,华尔街投资银行的经理,只需要一栋小楼,有网线连上,全世界大城市之间的航班不要停,五星级酒店照开,他们就可以工作了。但是一个制造业企业,你看着傻大黑粗,实际上极其娇嫩,停一次电要他的命,工人罢一次工他就要破产,一个国家的基础设施不好,海关官员不廉洁,甚至是空气质量差一点,制造业这个娇嫩的花朵都要凋谢。所以中国制造业为什么重要?是它作为一个像图钉一样的定海神针,把中国社会的那个制造业的基础,整个社会治理的水平当做一个“晴雨表”给呈现出来。很多人在说,中国这个不好,那个不好,我说你就看这个标准,中国的制造业好不好?一个国家制造业好,他的总体治理水平不可能不好。
台湾的一个朋友说,太羡慕大陆的工厂,因为他有一个工厂要运大型设备,要从高速公路运进来,因为太大了,需要把高速公路收费岗亭拆了,这个企业跟政府一说,政府说拆了吧,就拆了。台湾人说这在台湾怎么可能,这是要花多长时间去申请,去博弈,然后才能做到这一件事情,但是在中国就可以轻松做到。所以,这是一个重要的社会“晴雨表”。
我想说的是什么?就是整个公益事业正在要做的这个方向,它不是一个简单的把钱从富人那里抠出来流动到底层社会,现代人类已经发明了形形色色的工具,包括政府应该承担的责任,都在干类似的事情。而真正政府做不了,需要公益和慈善组织动手做的,其实是类似于制造业这样的作用。我们来讲一个具体的例子,有一本书,公益界的人应该都看过,《白人的负担》,这是在总体的反思白人对非洲进行几十年慈善捐助最后溃败性的结果,这个结果是怎么酿成的,那本书里讲了一些大概的机理。当你只会给钱,这个钱你能给到谁?给到当地政府,于是政府握有了这个国家非常重要的资源,如果他原来是独裁政府,那他将会更加独裁,因为他有资源,所有接近于这个政府的部落、族群力量都可以瓜分到这一笔钱,而最后真的能够落入民间老百姓口袋里的,变得非常之稀少。也就是说,金钱流动本身反而固化了非洲的社会结构。大家想,联合国成批的粮食、医疗物资运到非洲,当它在政府手里的时候,不仅滋养了政府,还滋养了反对派,因为反对派只要一个游击队,能把联合国的车队断掉,就能拿到资源,这是这一套分析理论。
但是你看,中国人这几年在国际上有一个特别有趣的话题,西方人说我给钱,但是请你民主,这是他们和第三世界国家做交易主要的逻辑。但是中国人说,我不管你民主不民主,这个事是你的内政,我不管,我们来干一点具体的实事,修一条公路,修一条铁路,修一个码头,修一个工厂,给全国修一些通讯设施。刚开始西方人指责中国,说中国人只认得挣钱,都在从非洲去搞资源,你们没有灵魂。但是几年下来,结果是什么?各位,你们去津巴布韦吗?津巴布韦的火车整套运行体系,跟中国铁道部的体系是一样的,连车票都一样。结果是什么,不要以为铁路就是铁路,铁路是一套现代化的人的组织方式,当地人不得不成为一个现代化组织体系当中的人,他就不再是原来的部落人。造高速公路,你以为仅仅是高速公路吗?如果这个国家有内战的话,造什么高速公路,造普通公路,炸弹炸坏了更好修。一旦把通讯设施布到一个国家,部分的农民和渔民都可以通过手机来获得市场信息,来改善自己的生计,他们对于整个国家安定的诉求会成为这个社会重要的稳定器。一个工厂就更加重要了。
所以,我从这句话,和这个道理来提醒各位做公益的朋友,我们的使命是不是只是促动钱的流动,是不是我们也应该适当地换一个视角,就是参与到社会的真实建构,而不仅仅是给钱。
第四句话,为什么说“阶层固化是一个纠结的现实”。
我左耳朵有人跟我说,中国现在叫寒门再难出贵人,社会阶层已经固化了,右耳朵有人跟我说,谁说阶层已经固化了,这么多上升阶梯,中国可能迎来了五千年来上升通道最为宽广的一个时代,那么多创业者,凭借一份想法,一份商业计划书就能拿到商业投资,做自己的一份事业。请问,这件事,这个争论哪边是对的,到底是社会阶层已经固化了,还是社会阶层上升的通道、交换的通道正在打开。我们的回答是,传统的社会阶层,那个分隔的方法确实已经固化了,但是一些全新的通道正在打开,在我做的事情当中,我能看到的是认知正在决定社会阶层上升的通道。
去年我看了一本书,是写德国的,特别可怕,他对于德国的那部分穷人的描述,是让人更为绝望的。德国的穷人跟中国的穷人不是一回事,他们是有两室一厅住的,全套的厨房电器,是有电视看的,是有政府发的食品券,可以领到高热量食物,劳保、医疗都没问题,是那帮人,他们什么都有,只有一样东西没有,叫希望。穷人的社区里面,不会出现任何上升的可能,为什么?甚至经济状况一改善,全是这些穷人的恶梦,因为只要经济状况一改善,整个穷人社区里面稍微还有点上进心的人,就不会想办法找到工作,整个社区里面不再有任何一个教孩子踢足球的足球教练,一个制止孩子随地吐痰的大人,全部是混吃等死的酒鬼。
这里他举了一个例子,有一条河,河上有一个皮划艇俱乐部,是中产阶级家庭的孩子在里面玩,这条河正好经过一个穷人社区,他的教练特别希望穷人的孩子也能来参加皮划艇俱乐部,你说障碍是什么?是钱吗?不,这个教练说,我们都出得起,所有的训练设施,所有的装备,钱我们出,你们只要来就可以。但是你知道结果是什么吗?穷人家的孩子根本参加不了,首先他们天天要睡懒觉,无法准时起床,他们听不懂严格的训练口令,他们因为很难和其他孩子一起协作,经常会造成伤病事故。在德国那个败坏的乡村,穷人社区,连教堂的唱师班都组织不起来,不是这些孩子没有钱去买一身衣服,而是他们无法准时到达现场排练,这是一种更加绝望的阶层固化。事实上在财富大爆发的未来,中国迟早也会有这一天。当一个阶层无法自律,没有美好的想象,没有起码的审美和和他人协作能力的时候,这是一个最根本的堕落。我们看到很多穷人上升的阶梯,有一些最起码的东西,叫自律。
我们知道哈利波特的创作者罗琳,作为一个单亲妈妈,典型的穷人,她能每天跑到星巴克给孩子写故事,这样的穷人有多少?且不说最终改变命运的奇迹,仅仅是这个改变命运的初衷的发心有多少穷人能有?这是未来社会结构的根本问题,而且事实已经在出现。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这个逻辑正在认知层面发生,而不是在财富层面发生。
去年,我自己的灵魂深处也是非常震撼的,大家看我现在穿成这个样子,去年我到哪儿都是大裤衩,老头衫,为什么?舒服,有人问我为什么穿成这样,我的创业合伙人回答说,罗胖这个人挣钱,就是为了随时可以穿成这样,大家可以到网上搜,史玉柱有一张照片,就是运动服,跟别人在很正式的场合,别人西装领带,他就是运动服,网上很多人说,你看人家牛吧,人家就可以穿成这样,什么场合都可以穿成这样,因为人家有钱,说这种话的人一定是穷人。去年我们班同学聚会,王兵理事长是我们班同学,我在跨年演讲上也讲到这个事,我抽烟,我知道那个密闭的室内是不应该抽烟的,但是我们班同学有素质比我还差的,掏了一根烟出来抽,我心说,已经有人抽了,我说给我一支。王兵瞪了我一眼,一个人没有自律,你一辈子什么事都办不成。那一刻,说实话,我40多岁的人了,让他训的跟孙子似的,面子上有点下不来。但是那一刻,我是受到非常大的震撼。自律,这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事情,所以投放金钱和投放认知,哪个是未来公益慈善的主流,我不知道,这只是一个猜想。
所以今天,我罗嗦了这么多,其实想说四句话,这是我个人的猜想。慈善公益事业会不会从以道德为基础,到以分工为基础。慈善事业会不会在商业和公益的那个清晰的分界点上发生模糊,从分流到合流。我们做慈善公益事业的方式,从推动财富的流动到推动社会的构建,哪个更重要?我们做这份事业的手段,从投放货币到投放认知,哪个最急迫?这是一个商人看各位做这个事情的视角,给大家一个参考。
最后,仍然允许一个商人向做公益慈善事业的诸位同仁表达内心的敬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