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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越光、金锦萍:改革开放40年,中国慈善行业从无到有,观念变革最为重要 | 观点

       编者按

       中国是世界上最早倡行与发展慈善事业的国家,但却是有其实而无其“名”——在清末光绪年间以前,还没有“慈善事业”这一词汇,人们通常给这类行为起名为“善举”。因此,当代中国慈善公益事业可以说是从无到有。

 

       经过改革开放以来40年的复苏与发展,现代慈善公益事业已进入到一个新时代,亟须根据时代命题,更新自身的理论话语体系,审视自己的新定位。 看清来时的路,才能走好前方的路。

 

       基于此,凤凰网公益举办“改革开放40年,从慈善观念之变看慈善文化形成?”主题公益沙龙,邀请敦和基金会执行理事长兼秘书长陈越光,北京大学法学院副教授、北京大学非营利组织法研究中心主任金锦萍展开对话,共同回顾中国现代慈善观念的变迁,纵观“慈善”概念在近代中国社会的嬗变,探讨现代慈善文化的形成。凤凰网公益主编孙雪梅担任本次沙龙主持。

 

       衷心感谢凤凰网公益授权转载。以下为对话全文,编辑时小标题略有改动:

 

       议题一:慈善行业40年来的改革

 

       孙雪梅:今年是改革开放40周年,在这40年中,当代的慈善行业也是从无到有,这个过程中,慈善行业改革了哪些?观念又开放了哪些?

 

       陈越光: “从无到有”这个定义很好。当代的公益慈善行业是和改革开放同步的,也是和市场经济同步的,还是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认知同步的。如果没有改革开放,政府的管理就不可能容纳公益慈善这样一个行业的存在;如果没有市场经济,慈善所需要的资金、人员,也就没有出处;如果没有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理论和认知,人们就不认识在社会主义制度下,还会有慈善的需求。正是有了新的理念认知,有了新的管理手段,有了新的经济资源配置模式,才有了40年来所有的公益慈善行业。

 

       金锦萍:慈善是自古就有的,今天探讨主要是慈善作为行业,这40年的变化,这个我是认可从无到有的。一种行业的出现,需要组织化、专业化,需要以此为业的人、以此为业的组织。从这意义上来讲,这个行业之所以可以横空出世,就是因为改革开放所带来的,政府逐渐地把有些职能转移出去,或者是委托出去,逐渐地为社会释放了空间。这个过程里面经济的发展是不可忽视的,正是有了市场经济的发展,社会领域才随之发展起来。从慈善公益行业的角度去回顾这40年是非常有意义的。

       议题二:慈善观念之变化

       孙雪梅:两位老师都谈到了,一个行业的出现会伴随着专业化、组织化。那随着这个行业的变化,公众对于公益慈善的观念和理解肯定会有变化,那两位看到的变化体现在哪些方面?

 

       金锦萍:以前我们会认为说,做善事嘛,所以就不求回报。但是以慈善为业的时候,它需要可持续发展,它需要组织化和专业化,这些成本谁来负担?在这40年里,公众从完全不接受,到现在接受,甚至立法,这是个很大的变化。这看起来是管理费用的问题,实际上凸现出来的恰恰是我们认可了以慈善为业的组织,以慈善为业的这些个体,或者说从业人员的价值和功能。

 

       陈越光:以前我们在观念上总认为慈善是人帮助人,总是有一方是援助方,一方是受助方,援助方是强势方,受助方是弱势方,是单向通道。但越往前走越发现这个通道是双向的,尤其在内心世界,在精神上是双向的。当你去援助的时候,首先在精神上丰富自己,在他人的不幸中在认识社会。进一步又发现,真正的改变总是那些在困难中的弱势者,他们自身的东西在感染着社会,也在丰富着社会。

 

       我们需要走向一个人人慈善慈善不仅仅是社会需求,还是每个人内心精神的需求,所以这些观念对于社会有巨大的影响。慈善行业如果算经济总量它很小,它好像在GDP中占0.4%左右。在我们的载体地球中,人的重量占多少?大概不到万分之零点一。但是从古至今,人在地球上是什么位置呢? 3000年前的思想家就认为,“天地人”三者为大。所以最大的变革就是慈善正在一步一步地,从经济的援助开始,到走出经济,走出绝对的数据概念,走向更加丰富的人的发展、人内心世界的健康,这个观念的变革是最重要的变革。

 

       议题三:为什么谈慈善文化

 

       孙雪梅:从慈善文化的角度,大家为什么要去选择做公益慈善

 

       陈越光:这40年来,我们比较多的是在方法层面探讨问题。但今天我们要从方法背后探讨文化文化怎么支撑方法论。怎样把我们中国的文化精神和现代公益方法,这之间完成一个现代性的转型。

 

       孙雪梅:现在大家都在忙着去做具体的项目,但是很少有去谈慈善文化。那大家为什么去谈?我们谈慈善文化的时候应该谈什么?

 

       金锦萍:理解慈善文化的时候,应探讨一个问题,到底我做公益或慈善的本质是什么?现代性里面说,理性的经济人做事之前,都要去计算一下付出和所得之间的关系。

 

       那么所有做慈善的人都是非理性的,无论是志愿者还是捐赠者,他的付出明明不如他所得到的。所以讲慈善文化的时候,就要考虑助人因子来源于哪?

 

       儒家里面“仁者爱仁”,道家里面“累善积德”,佛教文化里面更是如此——“慈悲为怀”、“因果关系”。从功利主义去看,仅仅把慈善立足于提高社会福祉,不够;仅仅说从传统儒家思想去看,为了仁者成仁,也不够。慈善在本质意义上是,我作为人类共同体的一员,它既是我的权利,又是我的义务,所以它是我的责任。

 

       议题四:传播慈善文化

 

       孙雪梅:那在当下的这个社会背景下,陈老师您在传播慈善文化的过程当中有没有孤独感?

 

       陈越光:一个民族什么时候会有全民族的文化思潮兴起呢?一般两种情况,一种是反思的时候,一种是寻根的时候。这一百多年来,我们有过三次,现在是第三次文化高潮。第一次是“五四”,当然是反思。第二次是上世纪80年代,它也是反思的,当然反思包括了对前一百年的反思。第三次是本世纪开始,它是寻根的,是在我们社会发展的各个方面获得了比较好的进展的时候,产生一种需求,要在精神上和自己的历史,或者说在精神血脉上和自己的祖先能相通。

 

       在公益行业来看是什么呢?我一直对它有个判断,第一个阶梯是,就社会发展的需求来说,我们的慈善事业滞后于社会发展的需求;第二个梯级是,就慈善事业来说,我们慈善文化滞后于慈善组织的发展,现在慈善组织发展的速度很快,80万个社会组织,7000个基金会,它的速度比我们慈善文化来说发展得快。而在慈善文化内部来说,教育研究滞后于慈善文化的宣传,滞后于传播。那么到了今天这个时候,我想40年的公益慈善的发展,我们大部分在做的题目,都是在问题面前寻找方法。今天我们到了在方法背后探讨文化

 

       孙雪梅:也就是说大家虽然没有在探讨慈善文化,但是大家所在做的事情恰恰正在形成,或者说改变我们目前慈善文化。我们应该去树立起一个什么样的文化来引领公益行业,或者说引导社会大众的观念一起往一个更好的方向去发展?

 

       金锦萍:特有的文化,它是慢慢形成、演变的。当下的话,我们首先要去探讨,有没有更多基金会,能够花更多资源去关注慈善文化

 

       另一方面,我们不要那么功利主义,我们甚至不去用经济指标来衡量我们这个部门在这社会中的价值。我们要讨论的是,这个部门本身存在,对这文化的形成,对民族里面志愿精神的形成,它的意义在哪里?所以这个我觉得也是第二个很重要的,就是说我们这个行业的评估,对组织的评估,对项目的评估,能不能不那么功利,而是要去寻找它本身的意义,而且耐心一点。

 

       还有就是我们面临一个特别大的变革时期,比如说工业化、城市化,带来的是什么呢?其实是我们整个社区的衰败,这个社区不光是农村的,还有城市的。我们现在关注的是农村凋敝,但其实城市也一样,城市别看大多人在一起。但是慈善做什么呢?去救助西部地区,去救助贫困地区,却没有关注我们所生存的,赖以生存这个社区本身的问题在哪里。

 

       孙雪梅:敦和基金会一直在推动文化建设,包括慈善文化的研究。关于刚才这个问题我同时也想问一下越光老师。敦和基金会的方向是什么?

 

       陈越光:我们这些年在慈善文化方面也在发一些力。按照《慈善法》88条所规范的三个大领域:

 

       第一个是教育领域。我们参与发起了深圳国际公益学院,培养公益的中高端从业人员;

 

       第二块领域是研究领域,我们有“敦和·竹林计划”,针对于慈善文化的青年研究者,我们还在资助一批专题研究,比如说筹款人的《伦理实操手册》;

 

       第三个领域就是传播领域。我们刚刚和南都基金会、人民大学中国公益创新研究院组织了“2018公益与商业关系”的国际研讨会,我们和中国慈善联合会联合每年举办一届中国慈善文化论坛。今年的主题就是围绕“切入文化的角度,在东西方不同的文化本源来看公益慈善的历史演变”,我们希望一年一个主题,在慈善文化的领域里面能够推出一些想法,通过传播的方式让更多的人来关注。

 

       我想中国慈善文化的提炼,将会真正促进中国文化和现代精神结合,来实现一个新的时代体现出来的文化复兴。

 

       金锦萍:如果慈善组织在做慈善活动,或在做资助的时候不关注文化因素的话,会把好事办成坏事。比如说基金会是上游,处于一个比较强势的地位,资源的供给者。下游是谁呢?民办非企业单位,一些具体的草根组织,他们具体去接触这些受益者。这两者之间地位的不对等性,是行业里面的一个顽症。一方面基金会会说,要为善款负责,所以我对你要去尽到监管义务。这是权利上的问题。但另一方面,文化层面上我们是平等的,甚至文化层面上,后者的贡献可能也不亚于资金供给者,他们是真正去做实操的,是接触这些社会一线问题的。

 

       议题五:面对行业丑闻,怎么办?

 

       孙雪梅:但公益行业有时候也会出现一些丑闻,或者说是扶持的一些个体,当他发生了问题的时候,那从慈善文化的角度来说,怎么来平衡?

 

       金锦萍:这个不是文化问题。你有什么制度去确保这个机构不滥用呢?所以这不是文化能解决的了。这时候怎么办呢?当然这个机构自身也会有文化。但他律呢?这也是种文化。所以其实文化的约束可能会高于法律约束的效力,从这个意义上来讲。

 

       我们在讨论不同问题的时候,还是要区分开。文化本身可能是无处不在,它甚至很多时候,真正的道德律是来自内心的,是不可能通过他人他律强加给你的,这本身也是一种文化

 

       孙雪梅:我认为文化也会影响到这一部分人。如果说他们都认同这样的理念以后,那这一些草根的组织,也不会用骗取的手段来获得资金。我们当然不是说有很多这么做,而是说当有个体出现的时候,他会冲击到我们谈到的想要树立的氛围。

 

       陈越光:我想这中间分成两个方面来说,作为在上游的基金会来说,我认为它要两者之间有一个平衡,就是你对行业建设负责,需要有规则规范,也是对于草根的一个帮助。另一方面我们一定要问个问题,我们自己是不是言行一致?比如我们开始给你资助的时候,我们都说我们是伙伴关系,结果这伙伴家里出了点事,我们什么态度?我们什么心态?我们是赶快切割。当我们讲伙伴的时候,这是两个机构建立一个关系,当问题是这个机构本身背叛了宗旨,还是机构里面的个人?在这方面的处理,我认为我们站在原则上,要坚持这个制度的约束。

 

       在非制度约束部分,我们在文化上,我们要讲究两条底线,一条底线,我们自己做到言行一致。我当时怎么认你当伙伴的,我们现在应该对伙伴怎么负责。还有一条,他究竟是什么事?这两条我认为是我们自己要自省的地方。否则很容易到了这个时候,都是忙着甩开关系。那这时候我们就回过来问一个问题。你要做的公益是什么?你做公益为的是什么?是为了显示你的名声吗?为了显示你有很高的地位吗?这本身就是个社会问题。

       议题六:引领慈善

       孙雪梅:作为一个公益行业的从业者,我能感受到,我们应该是处于中下游的状态,有时候我会觉得,当我们谈论慈善文化的时候,发现慈善分“贵族圈”和“草根圈”,它的文化又不一样。所以慈善文化要建立怎么样的文化来引领,把所有的人都拧成一股绳呢?

 

       金锦萍:我对敦和基金会有期待,敦和可能会成为慈善文化里面的一个引领者。其实我判断一个基金会好和坏,我并不看它募集的资金额多少,有多少慈善项目,我更要去看这里面的每一个基金会,从里到外焕发出来的那种气息。另一方面,我们能不能确立一些现代中国应该有的慈善文化的标准?其实文化就是顺其自然。要允许大家在这个平等的前提下对话、交流、竞争,甚至包括理念竞争。

 

       但会出现什么问题?比如说我们现在公益圈也有这种文化,来自于商界的。商界的这些成功者到公益界之后,信心满满,踌躇满志,一看,你们效率太低下,看起来都不满意,所以他要用他那一套慈善资本主义来改造,初期都是这样的。那这也是种文化,它背后所支撑的就是来源于在经济领域里面的讲究绩效,就是理性经济人,光注意理性了,它对慈善领域的冲击不可谓不大。这时候该怎么办?我们难道是把他们全都赶出去吗?或者跟他们进行切割吗?认为他们不是慈善领域的人吗?不是。我们要有更大的包容心,让他们进来,包容他,让他去试,他试了一段时间他会感受到,原来这条路走到一定情况下是有限制的,慢慢他也会变慢,他也会去跟传统慈善领域里所恪守的那些原则进行融合。那慈善文化又往前走了一步,可能对我们这些的确是不讲绩效的进行反思,何尝不是种进步呢?

 

       所以我倒觉得不是说用一套文化标准去要求大家,而是面对问题的时候,不是说我回避,或者搁置、排斥,而是以更大的胸怀去包容,去面对。

 

       包括像科技的发展也是一样的,一方面它给我们带来大量便利,但一方面又制造大量社会问题。区块链技术一出来,技术研发者跟我说,金老师你不用担心我们慈善领域有透明度问题了,这每一笔钱以后都是有迹可循的。但我就在想,这就是我们的目标吗?本来透明度要的是我们能够赢得公众的信任,就所谓公信力,但公信力可能也不是目标。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看,这些技术的到来对我们又会形成一种冲击,我们又该如何去应对呢?

 

       就像冲浪一样,一波一波来的,它都是大海里面的波浪,大海不会因为他们,就感觉不舒服,恰恰它形成了波澜壮阔的海洋的风景。文化就是如此,文化就是大海。在海中你会发现我们这些慈善文化里面最重要是什么。就是说我们时刻要恪守住哪些东西是什么时候都不能改变的,不能够作为代价去交换的,这些如果恪守住了,其他的我都觉得无所谓。

 

       陈越光:我想如果对敦和基金会有期待,那么事实上,对敦和基金会来说就是多一个监督者,至少是多一双眼睛。文化的眼睛是要能够看到自己。只有能看得到自己的内心,才能看得清未来的路。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们所有要讲文化,要在中间讲道德感的人,都要眼睛相对,而不是以道德感成为一个火眼金睛,到处去看这里不行,那里又不行。道德是内向的,是对自己的要求,对自己的约束,对自己的期许。我们最近是不断地为这些问题烦恼。

 

       前天我们还开了一个会,就是为了一张表格,这张表格就是我们的受助方要填的那张财务报表。财务来说有财务的要求,项目来说有项目的要求,我们怎么把这个东西统一起来,我们怎么既让这张表格具有财务的真实性,又具有数据化管理的可行性,又怎么样能够在文化上来说是尊重对方的,而且在尊重中间是便捷可行的?我们就会订立一个原则,说我们往这个方向,我们一定不改变。但是走的速度,我们一定要可以跟得上。这中间我想我们会有一系列的问题,而这些问题背后都有文化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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