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在社交平台上出现了一个与残障议题有关的热搜话题——“男子想娶智力残疾女友遭拒”,从中讲述了一位男子想娶恋爱八年的智障女友,却一直被女友妈妈认为图谋不轨,坚决不同意他们结婚的事情。
男子与女友妈妈争执的视频发出后,迅速引起了讨论。一些网友开始咒骂男子的居心不良,为了拿到女方的财产居然逼婚。另一些网友在感慨女方妈妈做了正确的行为之外,也提出了自己的困惑:如果这个妈妈去世了,那么智障女儿接下来的生活怎么办呢?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值得我们深入讨论的案例——男子是否真的喜欢这位智障女子,还是当她当成“生育工具”呢?妈妈禁止他们结婚,虽然出于担忧女儿的目的,但这是否违背了女儿的意愿呢?残障个体的婚育自主权,有什么可以保障呢?
结婚,是为了爱情,还是为了财产?
故事的开始,源于一位男子向杭州《和事佬》节目组求助。
这位男子与智障女友在一起已经8年,但渴望结婚的他们,却一直被女友的妈妈阻挠;再加上疫情期间小区查房,他们不是正式夫妻,不应该住在一起。所以,男子希望通过节目,可以与家长沟通,与女朋友迅速结婚。
对此,站在一旁的智障女友则表示,自己与男朋友有话聊,但与父母没有话聊;而且,男子也会宠着自己,“有时候他脾气大一些,我会打他,他也会让我打”。讲到这里,她脸上是甜蜜的表情,看得出来与男生在一起确实很幸福。
看到这里,或许会以为这是“父母棒打鸳鸯”的故事。然而,当男子来到女友家后;之前的“相亲相爱”,则在女友妈妈口中,变成了另一个版本——
与女儿在一起之前,男子曾经有一个稳定的女友。在认识女儿之后,他就抛弃了前女友,甚至有段时间是三个人住在一起。至于为何追求智障女儿,妈妈表示“首先是因为女儿长得好看,其次则是考虑到王女士有退休金、房子与杭州户口,是男子来杭州扎根的跳板”。
即使男子在前面的采访中,谈到自己不贪图财产,也希望与智障女友结婚;但在现实生活中,他却经常发威胁的短信给女友的妈妈,并且重点提及“房子”与“继承”这两件事,甚至要求妈妈以写字据的形式,保证他们五年后会结婚。
除了财产引起双方的矛盾,令女友妈妈更伤心的另一件事,则是他让女儿在2017年怀孕。明明女儿已经是高龄,去医院检查时血液也不好;但男子仍需要她怀孕,以此威胁女友妈妈答应结婚,“到时候孩子生出来,你妈就没有办法了”。
女友的身体是否能承受生育,他没有考虑;甚至孩子生下来后,需要的长期陪伴与教育,也都不在男子的计划内。他觉得自己虽然要上班,女友照顾不了小孩;但他有一个有钱的姐姐,可以让她帮自己照顾——如此“无事生非”的形式,让姐姐被迫承担自己的育儿责任,真是难以置信。
最后,谈到对女友的感情,男子的解释更加站不住脚,只是重复表示“她一个人没有老公,很可怜,自己跟她这么多年也有感情了”。听到这里的主持人,忍不住反驳,如果他是出于怜悯,那并不是真正的爱,也不应该在乎这一纸证书;真爱是即使不结婚,也可以长久在一起。
当我把整个视频看完后,感觉却是非常不适的。男子对女友及她生育的态度,就像是那些拐卖残障妇女的男性一样;哪怕他重复强调“一个家需要小孩”,实际上却没有设身处地为自己的伴侣考虑未来,只是让智障女友满足自己的欲望而已。
其次,哪怕他们真心相爱,得不到家人的允许,那男子为何要以威胁短信的形式,去让女友的家人难堪呢?这也回到了家长最关心的问题,男子想跟智障女儿结婚,真的只是因为爱,还是纯粹考虑到利益呢?
真是又一件难以说清楚的“罗生门”。
妈妈的控制欲,真的是爱吗?
讨论完男子对智障女友的态度,我们则会继续讨论这个事件中的阻挠一方,智障女孩的妈妈——事实上,在残障社群中,婚姻生育从来不是个人的决定,反而需要考虑原生家庭,根据父母的意见,才能做出判断。
一方面,不少残障女性的家长会希望女儿快点嫁出去,这样就有人代替自己,照顾女儿的未来。至于女儿是否喜欢这个男人,是否会被当成生育机器,是否会忍受家暴,可能都不会是首先考虑的范围——只要有人能照顾她,就算年龄大一些,相处不好,两人凑合就得了。
另一方面,一些残障女性家长则担忧自己的女儿,没人青睐,又在婚姻中得不到好的照顾,便把她们当成“长不大的小孩”,从不会提及任何婚育的事情,只需要女儿活着就好了。比起那些三代同堂的场面,家长更害怕万一女儿结婚了,再生出来一个残障小孩,反而让自己更加疲惫。
只有非常少数的残障女性家长,会尊重女儿的喜好,支持她们的婚育自主权。那么视频中的这位妈妈,可惜并不是“开明的家长”,反而是夹在了第一种与第二种之间,处在一种尴尬的状态。
对于智障女儿的情感需要,妈妈是知道的,所以她之前撮合过女儿的第一段婚姻;但没想到的是,女儿生下来一个智障儿子。这让她非常愧疚,既觉得自己对不起之前的女婿,害得他因为抚养智障儿无法再娶,也觉得对不起自己的女儿。
有了这一段的婚姻经历,妈妈对于智障女儿的第二段婚姻,是犹豫的。她害怕女儿再嫁,不仅是连累别人,又怕再生多一个智障的小孩,自己的压力更大。因此,为了保障女儿的生活,她选择了自费给女儿交养老保险,准备好房子,让女儿在物质方面有足够的支持。
然而,虽然妈妈的想法是好意,但她的言行却是在贬低女儿——“我72岁的人还在吃46岁女儿的苦”,“没有她我多幸福”,“她真的是一无是处,现在衣服还是我洗的”——如果不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观众或许会以为是家暴现场,听母亲语言攻击智障女儿。
在妈妈的认知中,女儿由于智障,已经是一个累赘。这无疑让我们的思考的逻辑,回到残障者的原生家庭中:如果妈妈担心自己的财产,或许可以通过遗嘱等手段,自由、自主地分配财产;但对于女儿的自主权,妈妈是否真的有把她当成一个“人”对待呢?
对于女儿的婚姻、生育的引导,她一直都是缺席的姿态。等到女儿怀孕了,她再去厌恶地嫌弃女儿的“智障”,粗暴地拒绝他们结婚。但这种“马后炮”的行为,一方面既没有真的关心女儿的情感需要,另一方面则是以“控制”的形式,让女儿无奈地服从。
这种畸形的爱,自然而然也导致了女儿的抗拒。至此,在镜头前的双方,女儿觉得妈妈卖惨,妈妈觉得女儿不理解自己的好意;两代人都觉得互相无法沟通,只好继续僵持下去。
截至目前,网络舆论大部分倾向妈妈这一边,认为智障女性不应该选择走入婚姻。但这个案例,与此同时也在提醒我们:如果心智障碍者没有婚育决定权,那么作为监护人的家长,权力应该是否被限制呢?万一如果家长侵犯智障子女的利益,比如家暴等情况,是否有法律政策等社会支持呢?
渴望情欲自由的残障者,并非只有余秀华
最后,我想讨论关于残障女性的情欲自由权。事实上,在这则新闻曝光前,余秀华再次因为写诗与脏话,上了社交平台的热搜。当不少网友对余秀华的残障身份、女性认同、欲望书写指指点点时,她却是不屑一顾的姿态。
在纪录片《摇摇晃晃的人间》中,余秀华的婚姻,就是让父母满意、自己却厌恶的状态。直到成名以后,她才足够有勇气离婚;但在这个过程中,余秀华仍然会担心离婚给儿子造成负面影响,只能把自己蓬勃的爱与欲,写在无人打扰的诗里。
那么在视频中的智障女性,其实就像是第二个余秀华。她们在表达自己对情欲的时候,是非常明确的渴望。比如智障女性觉得自己与男子有话聊,也希望生一个儿子;哪怕妈妈反对,但她的想法也应该被尊重,并应该把声音让给“妈妈”或者“男友”。
事实上,这也是残障者在社会中的一个缩影。当大家都会看到残障者时,反而不去问残障者怎么想,却会问他们身边的人,比如老师、朋友、同学与家人等;而且,社会对于残障者的认知,永远都是一个被帮助的个体——他们没有自主权,只能依附别人。
这种对残障者的刻板认知,同样渗透在这个案例中。因此,我们不应该只是一刀切,答案并不是在“结与不结”之间,反而更应该基于这个例子,看到心智障碍者目前的婚育困境,以及考虑他们更需要的社会支持。
比如妈妈一直很担心女儿的物质保障问题。在当地,智障者申请低保的要求,必须是未婚且无业;因此,妈妈无法确定男子是否会抚养女儿的前提下,便拒绝了他们的结婚请求。
那么,这个当地的福利政策,是否有讨论的空间,或者有什么变化,可以令心智障碍者在获得幸福,也能过得不那么窘迫呢?
又比如,智障女性在视频中,其实是有一定的表达能力和认知能力,是否可以通过残联或者相关企业找到一份工作,获取长期且稳定的收入呢?
再比如心智障碍者的情感需要。无论是父母还是社会大众,都需要认识到障碍者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从而看见他们的情感需要。那么是否有针对残障者的性教育的绘本或者资料,可以由教育局、一些关心残障议题的个体或者公益组织提供呢?
哪怕目前国内没有明确的社会支持,或许也可以学习其他地方的经验。比如在《残疾人领结婚证被拒,智障女性如何不再“被结婚”?》这篇文章中,作者就提供了香港如何对待智障者的经验——
比如,香港为智障人员搭建了一个完备的服务体系。一个孩子若诊断为智障,就会被建立特别档案,终身有社工跟进服务:上学前班,会安排进特殊幼儿中心,6岁之后进特教学校;从学校毕业后,帮其安排职业训练,提供就业辅助;到了适婚年龄,会为智障人士提供婚前辅导,帮助男女双方建立对婚姻生活实际的认识,让他们提前体验一些实际的问题,包括如何处理金钱问题、如何分担家务、采取何种避孕办法等;如果他们想要生孩子,则会向他们解释生育孩子的责任,让他们清楚知道把缺陷遗传给后代的机会有多大,是否能够胜任父母之职等。终其一生,都有社工跟踪服务,哪怕智障儿成天在大街上流浪,社工也会定期把他们抓回去理发、洗澡。
在这样一个完备的照料体系下,残障人士的父母,自然不用担心孩子将来的生存问题,更不会让他们冒险去生育一个可能的缺陷儿,让家庭不堪负荷。智障女性的家庭,也不会为了转移监护者的责任而将女儿嫁掉。
我想告诉大家的是,上述问题也许过了很久之后,可能才会有一个答案;但一个案例出来,除了辱骂这个男性,我们更需要反思:比如被拐卖或者洗脑的残障妻子怎么办,又或者是如何摆脱贬低且控制欲的家长,以及物质和精神上没有自主决定权的残障者该何去何从?
这都是残障社群的一个小小缩影,我更希望人们能因这个案例,真的愿意关注与了解残障议题,并且试图给出一些替代方案,这才会让“融合社会”变成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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