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小学”?我们一定会想到与大学、中学相对应的,给儿童、少年实施全面基础教育的学校。
不错,《大戴礼记·保傅篇》云:“及太子少长,知妃色,则入于小学,小者所学之宫也。……古者八岁而就外舍,学小艺焉,履小节焉。”西周是奴隶社会,当时能够接受教育的只是贵族(奴隶主)。这类学校是统治阶级培养接班人的学校。小学要学习的内容包括《周礼·地官司徒第二·师氏/媒氏》提到的“三德”“三行”“六艺““六仪”。
《周礼·地官司徒第二·师氏/媒氏》说,“师氏掌以媺诏王。以三德教国子:一曰至德,以为道本;二曰敏德,以为行本;三曰孝德,以知逆恶。教三行:一曰孝行,以亲父母;二曰友行,以尊贤良;三曰顺行,以事师长。”“保氏掌谏王恶,而养国子之道,乃教六艺:一曰五礼,二曰六乐,三曰五射,四曰五驭,五曰六书,六曰九数。乃教之六仪:一曰祀祭之容,二曰宾客之容,三曰朝廷之容,四曰丧纪之容,五曰军旅之容,六曰车马之容。”
许慎《说文解字叙》云:“《周礼》八岁入小学,保氏教国子,先以六书。”国子就是“王大子,王子,群后之大子,卿大夫元士之适子,国之俊选”,就是“天子之元子、众子,以至公、卿、大夫、元士之适子,与凡民之俊秀”(南宋朱熹《大学章句》)。段玉裁注云:“国子者,公卿大夫之子弟,师氏教之,保氏养之,而世子亦齿焉。六书者,文字声音义理之总汇也。”
可见,那时候的小学教授了礼、乐、射、御、书、数六艺,都称之为小学。到了汉代,“小学”变成了文字训诂之学的专称。《汉书·艺文志》所收的小学十家都是字书和训诂之类。
再后来,“小学”一词含义又由此(六书)拓展出新的意思,为研究文字训诂音韵的学问。相应的,“大学”一词也有了新的意思,指研究国家和社会管理的学问。
因此,“小学”又称中国传统语文学,包括分析字形的文字学,研究字音的音韵学,解释字义的训诂学。因为其围绕阐释和解读先秦典籍来展开研究,因此又被称为经学的附庸。
古代之所以把研究文字训诂、音韵方面的学问叫小学,因为每个文字具有三个部分:即字形、字义和字音。在汉代,分别不很显著。宋末王应麟《玉海》已分成三种:体制、训诂、音韵。清代的《四库全书》,把小学书分为:训诂、字书、韵书三类。
读书必先识字,掌握字形、字音、字义,学会使用,周朝儿童入学,首先学六甲六书(六甲指儿童练字用的笔画较简单的六组以甲起头的干支。六书即指事、象形、形声、会意、转注、假借),西汉时称“文字学”为“小学”,唐宋以后又称“小学”为字学,“小学”之名即由此而得。
可见,我国“小学”之所以兴旺发达,是与“汉字”密切相关的。因此有人说,近代科学为什么没有在中国产生?与“汉字”有一定关系,因为“汉字”促生了“小学”,而“小学”也是“经学”的附庸。经学传统导致人们把治学对象从面向实际而转化为面向“书本”,由此走上了一条与科学创新相反的道路。中医学就明显存在这个倾向,医家眼中满是“经典”“圣人”,校勘、训诂、释义的的活干多了(成天想着,以符合圣人的想法为原则来解释经典著作的文字)哪里还有心事和精力去创新医学?这种南辕北辙的治学方向,显然造就不出来科学的大厦。当然,这只是众多原因之一,姑且说到这里。
后来,唐承隋制,兴科举,设书学科。《新唐书·选举制上》载:“书学,生三十人……学书,日纸一幅,间习时务策,读《国语》、《说文》、《字林》、《三苍》、《尔雅》。凡学书,《石经》限三岁,《说文》一岁,《字林》一岁。”又载书学科选举法:“凡书学,先口试、通,乃墨试《说文》、《字林》二十条,通十八为第。”可见唐代之书学实为书法、小学双修,且更重小学。新旧唐书《艺文志》均著录王羲之文字学著作《小学章》一卷,说明王羲之于文字学也是有研究的。
因此,我们今天所谓的“国学大师”,一定是精通“小学”的,因为其语言文字学方面的修养必不可少。例如,国学大师章太炎1903年在《苏报》发表《驳康有为论革命书》等文,猛烈抨击清皇朝的统治,被捕入狱。1906年6月出狱,立即被革命同志、青年学生们接送到日本。他在东京一面主编同盟会机关报《民报》,继续鼓吹反清革命;一面讲学,讲的就是“小学”课程,即语言文字学。
当时有8名中国留学生很想听课,但是因为时间冲突无法参加,于是章太炎“特设一班”,他们每星期日上午去章太炎寓所听课。据许寿裳说:“其《新方言》及《小学答问》两书,都是课余写成的,即其体大思精的《文始》,初稿亦起于此时。”
这8名同班听讲者是:朱宗莱、龚宝铨、钱玄同、朱希祖、周树人、周作人、钱均夫及许寿裳。
朱希祖后成了著名历史学家,曾任北京大学等校教授,著有《上古文学史》、《中国史学通论》等著作。1911年他曾集资刻刊章太炎的《小学答问》,鲁迅出资15元,此书1912年印成。
朱宗莱(蓬仙),曾任北京大学预科教授。关于他的事迹记载很少,但他却著有《文字学形义篇》。
周作人,后来成了名作家、名教授。他著译等身,但在文字学方面似少建树。他在《我的杂学》中说他的“杂学入门书”大致是八类,“二是小学书,即说文尔雅方言之类”。把语言文字学的书列为第二类,可见他的重视。他没有文字学方面的专著,却写过不少文章,很有独到见解。如《汉字》一文中,他认为:中国“民族间自有系维存在,反不似欧洲人之易于分裂”。“此是何物在时间空间中有如是维系之力”?“思想文字言语礼俗”而已。他还进一步指出:“假如没有这汉字,却用任何拼音文字去写,中国的普通国语文便无法可以读懂,势必拼写纯粹方言,……其结果即是文字言语之分裂,一方言区域将成为一小国,中国亦即无形的分裂了。”
许寿裳,是请章太炎“特设一班”授课的发起人。他曾长期追随蔡元培在教育部、大学院、中央研究院任职,但也在多所大学兼职或专职授课。在他讲授的课程中,有“文字学概要”。1941年在一次学术会议上,曾作题为《近四十年来中国文字学进步的一斑》的讲演。这些都可见他对文字学的研究和关注。他对章太炎作为国学大师在学术上,其中包括文字学在内的贡献,说来头头是道,切中肯綮,不愧为学识深厚的章门高足。
周树人即鲁迅,是中国20世纪的伟大文学家,其贡献是多方面的。在鲁迅的多门成就、学问中,文字学几乎排不上号。但从《门外文谈》中,毕竟看到了鲁迅在文字学上的渊博的学问。这篇不到13000字的通俗化文章,无疑是一部闪耀着思想光芒的汉字发展史。
8人中的龚宝铨、钱均夫,前者是章太炎的女婿,辛亥革命后曾任浙江图书馆馆长;后者曾在浙江两级师范学堂和教育部任职,是钱学森之父。较长一段时期与许寿裳、鲁迅是同事。但他俩在文字学方面没有什么建树。
前两天,看到《科学网》博友李宏翰的一篇博文——“‘唯书’的课堂教学:王二小真勇敢”。他把中小学的课堂教学的“唯书”倾向,看成是“钱学森之问”的一种答案,并讲述了自己上学时的两件小事:
第一件小事,发生在我上小学一年级时的下学期。这天上午,我们学习语文的“基础训练7”,其中第四题是“把下面的句子补充完整”(见附图)。语文老师(也是班主任)叫一位同学回答第1题,同学答道:“李宏翰真勇敢。”老师马上斥责他:“李宏翰有什么勇敢的?是‘王二小真勇敢。’”同学受到批评和指正,嘿嘿苦笑。我却感到十分难堪,真是恨不得有个地洞钻进去。
附图 1978年版小学语文第二册第58页(局部)
(截图自https://www.meipian.cn/2mv4f41x?share_from=self)
当时,我是副班长,是老师器重的学生,是班里首批加入少先队的两名学生之一,我自然也特别尊敬和感激老师,根本没想到她会在课堂上这样评价我。同时,我是同学们喜欢的学生,或者说,是好学生的代表,这应该是前面同学回答“李宏翰真勇敢”的原因。但是,老师为什么不同意这个答案呢?显然,她的教学参考书上的答案是“王二小”!我们此前学了一篇课文,题目就是《王二小》(见图2)。毫不奇怪,图1中第2题的答案是“北京”,第3题的答案是“雷锋”。
经过这节课,包括我在内的学生都知道了,答题得符合课本里的材料,不能答课本外的内容,否则,是错误的,是会受到批评的,是会陷入尴尬的。
第二件小事,发生在我上高中二年级时的上学期。那时,一位理科老师上课,一般都是拿着教案板书,教案的内容与课本完全相同。有一天,这位老师开始拿着教案,边讲边写。几分钟后,他把教案放到讲桌上,再回到刚才的位置,继续边讲边写。他又写了几行,例题讲完了。
他回到讲桌处拿教案,要讲下一道例题。他盯着教案看了好一会儿,对我们说:“对不起,我刚才写错了——这里的字母是D,我写成E了。虽然用D表示还是用E表示都行,但是,书上是D,得改过来,要与书上一致。”接着,他拿起黑板擦儿,从头检查,把他看到的所有的E擦掉,并逐一写出D。
这位老师毕业于我国的一所著名大学,是当时学校里学历最好的。他唯书如此,我们又能怎么不唯书呢?
他说的是小事,但实际上是大事,是一件人们不经意从传统治学习惯中延续的“唯书本论”,把向实际学习变成了文字游戏,致使学生不仅从形式上固定于课本,而且从观念上固定于课本。他认为,这种观念固化,极不利于培养和发挥学生的创造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