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课改领域的领航者,清华附小的“1+X”课程体系,曾经引发教育界的关注。“1+X”课程起始于2010年11月的《清华附小办学行动纲领》,至2011年11月初具雏形,到2013年,这一教学思想和模式在附小已经发展成熟并得到教育界的普遍肯定。
所谓“1+X”课程体系,是指在国家教育方针、基础教育现状之下,基于国家统一标准的教材,打破只使用一个版本教材的局限,通过引入多版本的教材、调整学习内容与教学重点和进度、重新设定课时长短来实现的整合教学方式。
我有幸在附小观摩过窦桂梅校长的一堂公开课——《皇帝的新装》。一堂60分钟的课程,把语文、英语、美术、音乐、表演熔于一炉,令人难忘。那堂课可以分为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预学,一开始孩子们就成了“主角”,分小组讨论自己初读课文之后的收获和疑问。孩子们三言两语、叽叽喳喳,让从小就只会背着手坐在小板凳上听老师讲课的我耳目一新:这课堂也太自由了,孩子们能管住自己吗?
我的担心是多余的,没有孩子跑题,讨论完了之后,进入共学阶段,这也是课堂最为精彩的一部分。在这一环节,窦桂梅整理了学生们的疑问之后,并没有急于作答,而是以学生们为主角继续讨论,一边讨论,一边由孩子们扮演故事中的角色进行表演。不仅如此,中间还插进了英语内容。
师:这篇课文是一个世界经典翻译的文本。英文中,这句话是怎么写的?读读。
生:“Oh!Theclothischarming”,saidhe,aloud.“Ithasmycompleteapprobation.”
师:这里的感叹词“Oh”,翻译成中文就是——
生:啊……嗯……还可以翻译成“哎呀”!
师:哎呀,你厉害,你翻译得跟叶君健先生一样。读读这句话。
(该生读这句话时,把“哎呀”的“哎”读为一声,拖长。掌声)
师:瞧,你这么一读,就把这个皇帝装腔作势的样子表现得活灵活现。我们汉语有四个声调,你读的是一声调,那还可以怎么读?(学生用三个不同的声调,甚至创造性朗读)
师:看来母语和英语并不一定是非此即彼的对立关系,遇到这样的作品,像刚才一样,也许你会发现,里面藏着特别有趣的丰富内容,不信再看这句话,“saidhe,aloud”意思是什么?
生:意思是“大声说”。
师:可叶君健翻译为“说”。这就意味着你可以——
生:大声说……小声说……正常地说,也就是平静地说。
师:那我们就送到这个语境里面去,看看我们的皇帝是怎样得前后矛盾、口是心非。(学生读第三自然段,心理活动小声读,语言大声读)
师:心里惴惴不安,表面却故作镇定。(学生读,心理活动大声读,语言小声读)
师:内心波澜起伏,让他的语言也不那么自信了。(学生读,声音大小不变,但语言中加入颤音)
生:这个皇帝,被这事吓得话都不会说了。所以,如果说,皇帝爱美爱到偏执,显得可笑;大臣们骗皇帝,显得皇帝可怜,可此时此刻皇帝就显得可恨啦。
生:其实不是一般的可恨,而是可恶。你瞧,皇帝并没有就此打住。接下来,还给骗子发勋章,还去举行游行大典,就想不断显示自己看得见新装。这就是一个谎言,往往要用一个又一个的谎言去掩盖。(热烈的掌声)
课堂结束了,可是又没有结束,孩子们带着新任务对安徒生的故事开始了新的探索。
在清华附小,不唯窦桂梅这样讲课,数学老师会结合天气预报教孩子们识数字,语文老师会一边舞刀弄枪一边教孩子们《京剧猫之武松打虎》,美术老师会带孩子们走出课堂,一边写生,一边观察一棵树的四季变化,观察一只鸟的飞去飞来……
如何培养完整的人,这是窦桂梅校长进行“1+X”课程设置的初衷。而我听完课后想到的却是,这样的教学方式何以出现在清华附小。
我在查阅附小历史档案的过程中发现,这种课程设置和教学模式出现在附小,与其背后的清华大学百年的积淀有关。
我想到了郑桐荪,和窦桂梅一样,郑桐荪在抗战结束之后复原时期的成志学校担任校长。他把二十五年的时光都献给了清华。
在周培源眼中,郑桐荪是其青年时期最值得尊敬的老师,对他一生攻读理论物理学与数学,起了决定性的作用。在成志学校读书的杨振宁,觉得郑先生是一个典型的中国传统读书人。作为数学家,郑桐荪在抗战期间出版了译著《微分方程初步》;年近70岁,又翻译了薛尔伍德-戴劳尔的《微积分》一书;他对中国古代数学尤有深入的研究,著有《墨经中的数理思想》和《四元开方释要》。
但郑桐荪对文史诗词更感兴趣,他如此评价宋词:“纵观有宋一代之词,才莫大于苏,调莫高于柳,韵莫美于姜,局莫备于周,技莫巧于吴,情莫深于小山与淮海,《珠玉》《六一》胎息南唐,极自然之致,淑真婉约,易安秀逸,并皆佳妙,各擅千秋。其余各家言十五人外之作家,虽未有特点可言,然皆一代名家也。十五人外,蒋竹山少年听雨歌楼上一阕,写尽人生三部曲,虽寥寥数语,亦足千秋。”让人难以置信如此精当的评论是出自一位数学系教授之手。而据同样在清华园长大的王元化先生回忆,郑桐荪在业余之时,还研究清史。
如果把背景再放大一些,抗战期间在西南联大形成的通才教育,不会不对复员之后的成志学校产生影响,而郑桐荪,则恰恰是那个时代文理兼通的代表。
或有人问曰:这样的传统追溯,是否有牵强附会之嫌?余谓之否也。
传统是无形的,看不见却真实存在。通才教育是那个时代的共识,不唯郑桐荪如此,同为清华大学数学系教授的成志学校校董杨武之,尽管在杨振宁很小的时候就发现了儿子在数学方面的天赋,但却没有因此就让杨振宁多学数学,反倒是在历史系找了一位高材生教儿子学习论语。
不在清华附小,也许不会影响窦桂梅成为出色的教育家,但不一定会在“1+X”的教学模式上结出美丽的花朵,我愿意把这一教学模式,看作是窦桂梅校长向三四十年代西南联大大行其道的“通才教育”的致敬和回溯。
教育的本质是使人成为人,而人的教育是相通的,在这一点上,“1+X”教学模式和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的通才教育,都是为了培养完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