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约瑟在《文明的滴定》中承认,“在人类的交往过程中,我们看不见的交往渠道不可胜数,尤其是人类的早期阶段,我们决不能断然否定传播。”他将后来的许多科学发明看成是中国发明早就在暗中布下的“定时炸弹”。在这已进行了数个世纪的交换与交流中,亚洲文明对世界文明的贡献是十分巨大的。而作为亚洲的一员,中国对世界文明之海的注入无疑是大江大河式的注入。中国显然不只是人类物质、科学、思想遗产的接受者,中国肯定同时是人类物质、科学、思想遗产的立遗嘱者。在这个遗嘱清单上,我们可以看到长长一串遗产名称:火药、活字印刷、拱和榫卯建筑法、瓷器、尾舵、运河水闸、地震仪、曲柄、独轮车……仅在15世纪之前,中国人就曾在中国的天空下完成了百余种重大发明。中国文明对世界文明的贡献不只是科学发明,还有伟大思想源源不断地输出——哲学的,伦理学的,社会学的,美学的。谈及文明,往往将其与科学发明等同起来,是不恰当的。在世界文明史的叙述中,中国文明乃至亚洲文明,明显地被压抑了。
古希腊文明,继而是古罗马文明,然后是文艺复兴、启蒙运动、科学革命、资本主义兴起,从而进入现代文明。这样的叙述很多人已经习以为常。这本是有关西方文明史的叙述,但在西方中心主义的强磁场中,却不知不觉地演变成了对世界文明史的勾勒。彼得·弗兰科潘的著作《丝绸之路——一部全新的世界史》中有一段历史记载:马其顿的亚历山大“对一无所有的欧洲没丝毫兴趣,那里没有城市,没有文化,没有尊严,没有利益。同所有的希腊人一样,对亚历山大来说,文化、思想和机遇——同样还有威胁——统统都来自东方”。即使希腊文明本身的意义,也并不像西方学者们叙述的那样,好像全世界的文明无一达到它的境界,它是唯一的最高境界。事实上,在希腊文明兴起的同时,中国依然有许多重大的发明。
另外,西方学者在说希腊文明的意义时,仿佛在此之前的世界历史是一巨大的零,是一片空白。这种对文明源头不吝赞美之词的叙述背后,无疑隐藏着一个动机:源头的优等,就意味着后来一切的优等。文化优等主义、民族优等主义的影子被藏匿在叙述之背后已经很久了。
世界文明——即使现代文明,也是包括中国文明和亚洲文明的。如上所说,世界文明史是全人类不同文明交换、交流的结果。客观、公正的文明史叙述必须是在去西方中心主义之后方有可能进行。
我是中国文明的直接受益者。2016年8月20日,国际安徒生奖在新西兰奥克兰皇后码头举行,场面盛大。安徒生评奖委员会主席亚当娜女士在颁奖会上说道:“安徒生奖历史悠久,我不太清楚在此之前有没有所有评委都将票投给一个作家,我只知道这一次,所有评委毫无争议地将票投给了一个中国作家。”获奖后,我向媒体说的第一句话是:我的背景是中国。这句话包含两层意思:一是我的国家强大了,我们的话语权在增强;二是中国文明养育了我,从而使我的作品向世界展现了独特样态。留给评委们深刻印象的,浸润于我作品字里行间的悲悯精神,源自于中国思想的核心单词:“仁”。我在坚持文学的普遍标准的同时,从根本上接受了中国的传统美学:意境、风雅以及“哀而不伤”“不着一字尽得风流”等大量创作理念,从而为世界儿童文学提供了另样的美学范式。
人类文明的过程,就是一个不断追求繁荣的过程,而繁荣的前提是交换和交流。保守,停止交换和交流,就会导致繁荣的停止,就会落后,就会失去生命力。人类社会发展到今天,交换、交流已进入日常状态。现在我们需要提醒自己的只是:如果说我们在物质交换方面处在经常性的顺差状态,那么,在思想交流方面我们则可能处在经常性的逆差状态。于我们而言,必须有足够的文化自信;于世界而言,应当建立一个公正的、合理的文明交流新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