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四”以来人们对孔子儒家的批判,如果是针对其糟粕部分,自然无可厚非。但全盘否定、批倒批臭、斩草除根,则是数典忘祖,极端错误。将封建社会罪恶,将旧礼教陋习的所有责任都算在孔子身上,是有欠公允的。
“五四运动”百年来,中国人对孔子儒家的争论从未停息。中国的意识形态之争,道路之争,都将孔子牵连进去。左派反孔,自由派也批孔。批孔批了百多年,回过头来看,孔子仍是孔子,没有人真正能否定得了。时至今日,我们还得面对这一文化和精神道德遗产。
检索一下百年来批孔之路,我们就会发现,对孔子最排斥的,是左派,及自由主义者中的偏右派(这样定义不甚准确,大概意思吧)。这样两个思想价值体系截然相反的群体,在批孔反儒上立场如此一致或接近。这是一种悖论,从逻辑上来说是不能成立的。
再从历史上看。中国历史上最不人道,杀戮最多的暴政年代,恰恰是批孔最彻底的时期,如秦始皇焚书坑儒。而在尊孔礼儒的朝代,统治者则相对温情,人民遭受的苦难要小一些。这其中必有某种内在的必然联系。
可以肯定,孔子儒家思想精华、糟粕兼有。世界上没有一种思想、学说会是永恒不变,会是永远正确的“宇宙真理”。两千多年来,沧海桑田,社会、历史发展变化无穷,科技更是日新月异。孔子儒家思想中腐朽落后的东西被淘汰扬弃实属必然。古时“天不生圣人,万古如长夜”;今天若是照搬孔子,以孔子和儒家思想来治国,同样也会是“万古如长夜”。
但孔子思想肯定有其价值所在。一个人口最多的民族,几千年风风雨雨,几度沉沦,最终文化得以保留,道德得以传承,儒家思想是重要的连结纽带。儒家思想(连同佛、道两家)实际上也是中华传统文化道德的基础和核心。成年的华人(乃至其他东方人)没有受儒家文化道德观熏陶影响者,少之又少。
就是在现代,孔子的仁义思想,博爱思想,忠信思想,孝悌思想,仍有其价值。这些思想与今天普世认同的有关价值观应是相通的。至少并不相悖。而孔子的“已所不欲,勿施于人”,基本就是一种自由主义原则。孔子“有教无类、诲人不倦”的教育思想,更有待我们发扬光大。
“五四”以来人们对孔子儒家的批判,如果是针对其糟粕部分,自然无可厚非。但全盘否定、批倒批臭、斩草除根,则是数典忘祖,极端错误。将封建社会罪恶,将旧礼教陋习的所有责任都算在孔子身上,是有欠公允的。
封建社会的发展、没落自有其本身的规律。封建皇帝尊崇孔子,是出于维护统治的需要。而孔子儒家思想,是一种学说,一种思想体系,而不是宗教(称为儒教是使用上的习惯和方便)。任何思想都有可能被视为一种工具,任人取其有用而用之,这是孔子悲剧的根源。中国封建专制社会之所以能超稳定存在两千多年,也许与统治者利用儒教作为工具有关系;中国人性中的有些弱点,或许也与儒家思想中某些负面因素有关。但又有谁能证实,如果没有孔子儒家,中国就会提前进入现代化社会?
在继承发展孔子儒家思想的历史过程中,一些曲解、误读也在所难免。“程朱”理学对孔子和儒家思想的诠释和发挥,已经违背了孔子思想的原意。所谓的“存天理,灭人欲”,与孔子的“食、色,性也”有共通之处吗?孔子思想中闪光的东西,人性化的部分,都被他们掩盖、歪曲了。另外,中国封建社会统治本身的发展也越来越精致化严密化,明清以后,对自由思想的管控越来越严酷,这种残酷统治与孔子儒家仁爱思想背道而驰。儒家知识分子实际上成为最大的受害者。因此,罪在制度,而非孔子。
孔子儒家思想的价值,与现代文明价值的相通,已经得到验证。在东亚、北亚一些尊崇孔子儒家的国家和地区,如南韩、日本、台湾、香港、新加坡等,孔子儒家思想并没有对现代文明产生阻碍或冲突,相反,这些价值观念互相融洽,相辅相成,良性互动发展。
每个国家、民族都有自己的文化道德价值体系和基础。这种基础和体系是在长期历史过程中发展建立起来的。西方文明的道德基础是基督教文化。中国和一些东方民族的文化道德基础,是儒家仁爱忠信思想,及佛教的因果报应善恶观。在今天看来,东西方这些价值观其本质是相通的。如果没有这些善恶是非观念,人就是一群野兽!
中国执政党传统上都反孔。这是因为孔子儒家思想与主流意识形态无法兼容。对孔子儒家最彻底的批判否定,是中国的文化大革命。对孔子的批判简直到了疯狂,孔庙孔府被砸,孔墓被掘。斩草除根,挫骨扬灰。与此同时,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传统道德被拦腰切断,连根都挖出。一个民族如果完全否定自己的思想、哲学等文化传统,虚无到零,这个民族也就名存实亡了。这样做的后果,我们都知道了,无须赘述。而且这种危害遗祸子孙,影响后世。这是中国今日道德问题的根源所在。遗憾的是许多人至今认识不到。
中国领导人习近平是中共历史上唯一一个,也是第一个肯定儒家传统、将中华传统文明视为根本的最高领导人。他已经意识到传统文明的价值。他主张中国传统文化和文明回归,在此基础上重建道德文明体系。他强调必须立足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认为中华传统美德是中华文化精髓,蕴含着丰富的思想道德资源。主张努力用中华民族创造的一切精神财富来“以文化人、以文育人”。
这是一种历史进步。但他面临着如何处理、协调孔子儒家思想与主流意识形态的难题。因为它们之间没有共通之处,没有兼容的空间。在中国经济现代化、日益走向开放的过程中,意识形态争端始终困扰着人们,“且行且争论”已成为常态。然而,这是个绕不过去的坎。中国要真正成为现代文明国家,国家要实现长治久安,都必须朝着正确方向。否则就还是跳不出兴衰周期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