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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部203大院忆往昔

  作为“才子佳人部”和“外国死人部”,文革一开始这里就成了重灾区,我们亲眼看到上述那些名人怎样被批来斗去,一出一幕惊得我们目瞪口呆,确使幼小的心灵受到震撼。回过头想,那十七年再加后面的十年,前辈们在这个领域工作该是多么的惊险和不易。

  在东四东边一条不起眼的胡同里,有一个叫“文化部大院儿”的地方。其实这个大院并不算大,可是历史悠久,院落别致,往事缥缈,人物幽远。一百年来,每个时期都有故事和传说。以前这里叫东四头条五号,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改为朝内大街203号,沿用至今。

  民国时期华文学校

  这里曾经是专为外国传教士和学习汉语的外国人开设的华北协和华语学校,1913年(也有文章说是1910年)由在北京的传教机构如美以美会、美国长老会、美国公理会、英国圣公会、伦敦会、青年会以及英美公使馆、华北美国协会、美国商会等联合创办。

  从1916年开始由基督教青年会干事裴德士任校长,长期主持管理华语学校。他主张,学校除了教授中文,还要教授中国文化。学校聘请了不少中国教师,开设了中国历史、政治、经济、文学、艺术、风俗、哲学、音乐、神话、考古、宗教等课程。那时在这里讲课的有许多大名鼎鼎的中国学者,如:梁启超、王国维、冯友兰、胡适、林语堂、徐志摩、赵元任、周作人、老舍、黄侃、顾颉刚等,据说冯友兰教授每周都在这里给传教士们讲“庄子”。华语学校还有不少“中国通”的洋教授,如大半生与中国结缘,研究和收藏甲骨的加拿大人明义士,第2任美国驻华大使恒安石的父亲汉学家恒慕义等都曾在这里任教。著名记者斯诺从陕北回来也曾在“华语学校”为传教士们作过“红党与西北”的报告。华语学校从初创到发展,共培养学生近2500人。从这所学校走出的名人也不少,如著名中国问题研究专家费正清,美国四星上将史迪威将军,外交官包瑞德、范宣德、戴维斯、谢伟斯、恒安石等都是从这里走出的“中国通”。第5任美国驻华大使芮效俭的父亲芮陶庵,在去南京金陵大学任教前,也曾在这里学过一年中文。

  华语学校最初没有固定校舍,20年代初在清代公主花园遗址上建起了这座现代化校园:“三层高的教学主楼,两翼是与厨房相连的宿舍。三栋别墅是外籍教师的住所。主楼里有演讲报告厅、教室、自习室、图书馆和办公室。”并“具有先进的防火设施和中央供暖”。当时华语学校的图书馆拥有藏书20000卷,除了中文典籍,还有大量英文典藏。图书馆不仅向本校学生开放,也向所有在京的外国人及来访的学者、汉学家开放。经过几十年的教学改革及与燕京大学、加州大学的合作,华语学校逐渐发展成为美国的中国学研究中心。

  抗战爆发后,日本军队占领了华语学校。裴德士校长设法将学校图书馆的部分藏书、档案、教学资料等通过海运转到美国,此举得到校友驻华美军总司令史迪威将军的支持,第一批5000余册图书资料安全抵美,为我们今天了解这段历史提供了宝贵的史料;而第二批珍贵资料则永远埋葬于太平洋底。

  花木繁茂院落典雅

  大凡在文革前住过或来过这个院子的人都对它的中西合璧、典雅别致、留下美好印象。春夏时节的院子,密树浓荫,满目绿色,几座西式建筑都铺满爬墙虎的绿叶,层层叠叠,深深浅浅,有的几乎把窗户都遮住了。前后院都植满大片草地,我们称为前草地、后草地,部长小院(原别墅)里也是绿草如茵。大院里还有个当时少见的网球场,球场边有三棵遮天蔽日的大槐树,开花时香气袭人。靠近东楼有一棵矮小的龙爪槐,像一把撑开的伞,孩子们都喜欢跑到绿伞下玩。小礼堂(原教学楼)两旁对称种着高大的合欢树和白皮松,后面对称种着白果树和桑树,紫红的桑葚和成熟的白果始终是孩子们解馋的最爱;东、西楼(原宿舍楼)间甬道南种了十几棵桃树,桃花盛开时一片花海,连空气中都飘散着春天的气息;甬道北边更是树木繁多,可除了松树大多叫不出名,只记得西楼华奶奶家窗前有一株珍珠梅;东楼夏奶奶家门前有一棵丁香树。东、西楼的周边环绕着长满小刺的黄色蔷薇,绽放起来蓬勃妖娆。满院的花木使整个春天热闹养眼,等到高大的合欢树开花时已经是初夏了,微风过,那毛茸茸像小扇子一样的粉色小花翩然飘落,好像仙女散花,落英缤纷。

  大院另一独特的景致就是院落间的花砖墙配着的圆圆的月亮门以及草木深处摆放着的汉白玉石雕,印象较深的是东、西楼间雕花的“石盆”,偶尔会有小孩子爬上去玩,现在回想是石雕的大鱼缸也未可知。部长院里也有类似的石雕,前院还有雕花的石墩,石座,据说都是早年从圆明园遗址运来的。只可惜这些漂亮的石雕在文革一开始就遭到破坏。住在部长楼的茅盾先生在日记中记录了此事:1966年8月25日,“今日下午有若干小孩,闻系文化部职员之子女,大者十余岁,小者有十岁左右,先在文化部宿舍将旧放在露天之汉白玉石盆(有桌子大小),一一推翻,不知其何所用意。后来又到我的院子里,见一个汉白石小盆(此亦房子里旧有之物,我本不喜此),推翻在地。彼等大概认为此亦皆代表封建主义者,故要打倒也。”

  夏夜平台繁星入梦

  大院平时很幽静,一放暑假便热闹起来。孩子们逮蜻蜓、粘知了、跳房子、跳皮筋、拽包、歘拐,男孩子常常在大操场玩三步一发弹,高兴地又跑又叫;也有的孩子在操场没人的时候顺着墙边练习折倒立。那时暑假期间大操场经常放电影,孩子们都早早带着小板凳去占位,小礼堂有时也放电影或演出京剧折子戏,文艺演出不断。春天院子里的桑树叶提供给孩子们养蚕的食物,秋天院子里厚厚的落叶又是孩子们玩拔根取之不尽的资源库。

  华语学校留下的几栋楼,建筑较奇特,顶层上没有尖尖的屋顶,没有瓦片,而是平坦敞亮铺满细石子的大平台。夏天这里很凉快,是孩子们的乐园。每天吃完晚饭,天还没黑小伙伴们就抱着凉席陆陆续续登上三楼平台。那时,站在楼顶可以看到周边好多地方,向西就可以看到景山的亭子和北海的白塔。孩子们说笑着玩着天就渐渐地黑了,暑热慢慢退去,大家把凉席拼在一起,躺在席上望着深邃幽远的天空,望着满天的繁星,指认着传说中的仙女座、大熊座,听着各种神秘离奇的故事,慢慢睡去。梦里满是银河、北斗、牛郎、织女,真是神奇无比,遐想无限,那种简单的快乐和那片繁星闪烁的夜空实在难忘。

  文人汇聚往事如烟

  大院从一解放就成为中央人民政府文化部所在地。参加第一次全国文代会的许多名人都住在这里,巴金记道:九月参加首届全国政协会议,我们同车赴北平,住在“华文学校”……新中国文化部一成立,就在“东四头条五号,电话412034”。

  随着事业发展,在原华语学校东边又盖了6栋办公楼,前面5栋2层小楼是文化部办公楼,最后一栋3层楼是文联。1957年新的文化部大楼建好后,这6栋小楼就逐渐变成了家属宿舍,也形成了文化部宿舍大院的基本格局。

  虽然大院只有这十几座小楼,但这里住过的名人可不少,仅文化部长就住过:沈雁冰、周扬、夏衍、林默涵、阳翰笙、钱俊瑞、徐光霄、徐平羽、李琦、石西民、刘芝明、萧望东、周巍峙、仲秋元等;其他文化名人还有:音乐家吕骥、书法家李长路、谢冰岩;电影、艺术、出版等各界老领导、老人:史育才、王益、倪子明、宋木文、刘杲、王栋、苏里、王敏、王子成、许邦、冯光泗、陈正为、曹孟浪、劳祖德(谷林)等等,挂一漏万。传说中这个大院的元老为“夏、商、周”,是指夏义奎、商玉群和周扬,据说他们几乎是从北平一解放就工作生活在这里,而另一位周部长则在这个大院生活了半个世纪。

  小时候,清晨常见对外文委的缪群叔叔在小礼堂后面僻静处念外语,傍晚能看见肖英阿姨挽着漂亮的小星姐姐在院子里安静地散步,母女俩悠闲淡泊的身影看呆了还不太懂事的我们,也深印在儿时的记忆里。

  住在我们家对门的刘子先叔叔是从延安鲁艺时就和爸爸相识的“老拜识”,一点架子都没有,喜欢开玩笑,能和小孩子疯玩在一起,玩闹中我们听会了那么多的抗战歌曲,还包括整本的《兄妹开荒》;住在隔壁的劳火阿姨高大魁梧,和蔼可亲,会抽烟,会做各种花样的面食,会编歌写词,多才多艺,据说早年骑马挎枪十分英武,是个有传奇经历的老文艺战士。

  大院还住过不少有经历有故事的女人,如神秘坎坷的特工关露、田汉的前妻林维中、江姐烈士的战友何理立阿姨,还有王昆阿姨、萧昆阿姨、覃珍阿姨、邹莲阿姨……,每个阿姨都像是一本书,内容丰富,情节曲折,满纸沧桑。虽然我们长时间近距离地与这些文化人邻而居之,可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

  作为“才子佳人部”和“外国死人部”,文革一开始这里就成了重灾区,我们亲眼看到上述那些名人怎样被批来斗去,一出一幕惊得我们目瞪口呆,确使幼小的心灵受到震撼。回过头想,那十七年再加后面的十年,前辈们在这个领域工作该是多么的惊险和不易。不久,院里多数的孩子也随父母去了湖北咸宁文化部五七干校,在广阔天地与大人们一起继续经历各种事件,演绎了另一段历史篇章。

  得大院文化滋养,文学艺术的细胞自然融入下一代的血液。大家虽所学专业不同,从事工作各异,但对文化事业的关心关注、对文学艺术的热爱痴迷始终都在。尽管也辛勤耕耘,也或有成绩,可明星没有,官迷不多,闲云野鹤,不求闻达。而与父辈那代人比,却终归是不够厚重和深沉。

  百年大院而今早已面目全非,容颜不在,但老街坊们的怀旧却是越老越浓了。古老衰败的大院始终藏着故事,藏着眷恋,藏着天涯。

  今年是203大院100年,仅以此文对养育我们的大院及所有老街坊老邻居表示深深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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