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文献最早可溯源至西汉时期,此后经宋元两代的发展,至明清时期蔚然大观。就针对的阅读对象而言,日记大体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写给自己看的;另一类是被当做著作,以作身后为他人阅读的。
历史进程中的“大人物”“小人物”
通过对同一时期、同一事件、不同身份的日记进行解读,可以体察历史进程中,不同人物的感受。如戊戌变法,唐烜和江翰就在日记中呈现出“不对等”的记载。是时,唐烜任职刑部,其日记又喜将所见所闻“悉缕述无疑”,故对京中时政多有记载。变法初起时,在光绪二十四年五月三十日(1898年7月18日)的日记中,他就记录了康有为受任用的过程,虽多有微词,却也承认“新法各条详细章程皆伊所进书中语”。迄于“六君子”就义,在日记中,唐氏不仅以参与者,也以经历者的视角,详细记载了“奉口谕严拿康某”的过程、刑部关押判处“康党”的情形,并表达了他对变法“摇动人心、败坏风气”的否定态度。而江翰虽然与康有为、梁启超、杨锐等人都有交往,甚至于戊戌年初,江氏尚与梁氏共饮、寄函杨氏,但在日记中对变法之事却未置一言。这除了因其日记“属日常备忘性记录,少有议论”而“未有意识地记录论时务之事”外,可能与他不支持变法有关,在江氏少有的涉及时局的记载中,曾记录了曹元弼“痛诟康有为、梁启超及蒯光典”之事,其态度不难窥测。
又如辛亥鼎革,王振声和黄秉义在日记中就记载了不同的感受。王振声是同治十三年进士,曾任会试同考官、监试官,徽州知府等,与一时政要载振、赵尔巽、铁良多有交集。他自光绪三十三年(1907)捐升遗缺后,即奉调入京。鼎革之际,王氏虽已远离政坛,但在他简要的日记记载中却清晰地记录了从“湖北革党攻陷武昌省城”到“皇帝辞位,定为中华民国共和国体”的时局变迁。其中,王氏最为切身的感受则是“江宁、江西、浙江均有警”“苏浙闽粤均无安报”“齐化门东直门内抢掠烧大乱”等混乱景象,于是在辛亥年底遂“携眷东避于乡”,在致信友人时更称民国“大局摇摇”“民不聊生”。有这样的感受,无怪乎在张勋复辟的当日,王氏即在日记中改用“大清帝国宣统九年五月十三日”记日。
而远在台州的黄秉义对于辛亥革命的了解,主要是通过当时的报刊和友朋间的交流。在辛亥年八月三十日(1911年10月21日)的日记中,他首次谈及对武昌起义的看法,认为“武昌彼据、汉阳彼占,深为可虑”,清廷应“水陆兼程并攻”。迄于清帝逊位,在近四个月的日记中,黄秉义“每月即记完一册,日均记逾千字”,除了根据报道作出对局势的判断外,他也在不断思考导致起义的原因,最终将矛头指向了张之洞,认为清廷“听信逆臣张之洞邪说,废科举、出洋游学、停书院,编设学堂,以致革命之贼处焉”,进而说“总而言之,‘停科举,瓦解人心;设学堂,倡言革命;练陆军,干戈倒击’二十一字致有今日之祸”。至民国肇始之日,黄氏更宣称“我朝之万世罪人在张之洞一人耳”。当然,黄氏的“一家之言”代表的是因科举的废除而丧失“读书——做官”之路的读书人,但他的记载中,其身边群体言及湖北战事,“革命党战胜,其色喜;官军战胜,其色忧”,则又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当时南方世风的倾向。
“日记”中的生活
20世纪初,梁启超以“新史学”为倡导,批评中国的旧史只知有朝廷而不知有国家,二十四史实为二十四姓之家谱,提出历史研究应重视“匹夫匹妇日用饮食之活动”。“日记”作为记录个人经历的文献,涉及了著者生活的方方面面。
如古代中国的城市生活中,居民的用水问题是城市史研究的重要课题,在王钟霖的日记中也有相关北京城内“水屋子”的记载,他在咸丰十年五月廿九日记道:“京中内外城官民所用甜水除自己有车自拉外,馀皆水屋按时卖给,凡有水屋皆山东登州人,无论大风雨必须送到各门挨卖,他人不能有此长功夫,亦不敢卖,只成一霸。京中居民不下百万家,皆仰给此水车之水,亦多不肯得罪他,盖水屋各有分界,他处不能越送也。”这则记载,不仅有助于了解晚清时期北京城居民的用水方式、供给来源,也能丰富文献记载的类型。
科举考试是帝制时代的重要内容,举子的备考及落第后的心态也一直是学界关注的问题。粟奉之的日记,就详细记载了他五次参加会试、五次落第,最终大挑考授四川知县的经历,展现了普通举子“皇皇北上,行橐犹虚”的赴考情境。同时,他的日记“凡有闻见志之,旁及土俗物产,以尽其变”,对赴考、宦游途中的舆地物情、风俗人文、商业变迁等多有记载。如游云南时,粟氏就记录了鸦片战争后,随着通商口岸的开放,西方列强的商品渐销内地,致使素以产玉著称的云南,“向时巨贾无一存者,滇空受产玉之名,而生计坐是大减”,从而感慨道:“人第知洋人通商,夺细民职业,沿海受其害,乌知僻在西南之滇,害亦如之。”而后他赴蜀任职,在途中又亲见顺庆府盛产的红花,“其利为洋产所分,业此者遂寡”的情形,遂再次感慨:“洋人通商,事事攘中国之利,红花虽微,是可慨矣。”而从这些记载中,也不难看出当时西洋产品对普通民众原有生计的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