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朋友问我,历史上系统评价司马迁的人是谁,我肯定地回答,是汉代的班固,因为班固所著《汉书》中有专门为司马迁作的传记,说司马迁“不虚美、不隐恶”,这也成了后世对司马迁评价的共识。最近读《后汉书·班彪列传》,发现早在班固之前,班彪对司马迁就有较为全面的评价,班固后来的评价应该是受了班彪的影响,因为班彪是班固的父亲。
班彪首先肯定了司马迁的贡献,认为司马迁采集《左氏》《国语》,删削《世本》《战国策》,根据楚、汉列国时事,上自黄帝起,下至汉武帝为止,作本纪、世家、列传、书、表共一百三十篇。司马迁的《史记》,“从汉元至武以绝,则其功也”。充分肯定了司马迁对中国3000多年历史的记录,《史记》是黄帝以来众多历史典籍的集大成者,司马迁的功劳是巨大的,对社会的贡献是巨大的。
班彪对司马迁的文采给予了很高的赞誉。认为司马迁:“善述序事理,辩而不华,质而不野,文质相称,盖良史之才也。”司马迁善于叙述事理,文笔畅达而不华丽,质朴而不粗野,文饰润色恰到好处,这就是好的史学家。确实,在历代史学家中,还没有哪一位的文笔能超越司马迁,《史记》语言生动,形象鲜明,通过对一个个历史人物的生动刻画,写出了中国历史的“行”和“势”,写出了仁人先贤的“魂”和“魄”。可以说,司马迁将中国历史拟人化、生命化了,这是其他史学家无法比拟的。尤其可贵的是,司马迁时期,汉赋是文学的主流,司马迁能够逆流而动,不用整齐的形容、排比、对仗,不用华丽辞藻的铺陈、堆砌,而用从容朴素、简洁明了的自然文句,就为我们铺展了一幅幅波澜壮阔、动人心弦的历史画卷,这些实在令人敬佩,班彪评价司马迁为“良史之才”当之无愧。
班彪对司马迁也给予了批评。认为他有些离经判道,“其论术学,则崇黄老而薄《五经》;序货殖,则轻仁义而羞贫穷;道游侠,则贱守节而贵俗功:此其大敝伤道,所以遇极刑之咎也”。就是说司马迁学术上推崇黄老之道,轻视儒家《五经》,这是没有走“正道”;写货殖传,轻仁义而以贫穷为耻,看不起穷人;写游侠之士,轻视那些节烈的人,推崇世俗建功之士。指出这是司马迁的大毛病,有伤儒家正道,所以才导致腐刑。班彪的这个评价有失偏颇,因为司马迁所处的时代,黄老学说和儒家思想并存共生,都有一定的市场,而司马迁偏重于黄帝之学和老子之学,崇尚修身养性、休养生息、无为而治等。班彪、班固所处的东汉时期,“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儒家思想占据了统治地位,班彪、班固都是儒家的忠实信徒,这样就与司马迁的思想体系有了冲突,评价自然也就不客观了。难怪班彪评价说:“诚令迁依《五经》之法言,同圣人之是非,意亦庶几矣。”如果让司马迁遵照《五经》的礼法之言,符合圣人的是非标准,那就差不多了。当然,这只能是班彪的一家之言,司马迁是不会认同的。
班彪对司马迁《史记》体例和写法也提出了质疑。认为司马迁替帝王作传称为本纪,写公侯传国称为世家,写卿士特起称为列传。“又进项羽、陈涉而黜淮南、衡山”,但他把项羽、陈涉列入本纪和世家,而淮南王、衡山王降为列传,造成体例混乱。指出司马迁的收删削繁也有瑕疵,不够整齐划一。例如写司马相如,写了出生的郡县,写了他的表字,至于写到萧何、曹参、陈平等人,以及董仲舒同时期的人,就不记载他们的表字,有些只写了县而不写郡,这都是疏忽的地方,也是一个毛病。班彪由此进一步说:“今此后篇,慎核其事,整齐其文,不为世家,唯纪、传而已。”今后写历史,必须严格核对事实,修饰文字,统一体例,写世家,只要纪、传就够了。所以班固的《汉书》就取消了“世家”,将其并入列传。
纵观班彪对司马迁的评价,有肯定和赞誉,也有批评和质疑,体现了客观全面的原则,这种辩证的观点是值得赞赏的。在现实生活中,无论是对一个人,还是对一件事,都不能以偏概全,一叶障目,一概而论,都应该一分为二,实事求是,客观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