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八部”典出佛经,皆“非人”,包括八种神道怪物,各有奇特个性和神通,“虽是人间之外的众生,却也有尘世的欢喜和悲苦。”金庸借此为书名,意在“象征一些现世人物,就像《水浒》中有母夜叉孙二娘、摩云金翅欧鹏。”学者陈世镶先生称此书“有情皆孽,无人不冤”,可谓精炼。
《天龙八部》是悲剧,是大悲剧。
江湖儿女芸芸众生各有执念,生于斯,亦毁于斯。多情种子段誉,偏生痴情王语嫣,心甘情愿跪下当舔狗(他还好,游坦之,又名“铁丑”,才是顶级舔狗);鲜卑皇室后裔慕容复,受亲爹言传身教,一心只为光复大燕,从没为自己活过;侠肝义胆萧峰,豪气干云,从未战败,却是全书最大的悲剧人物,亲手误杀挚爱,一生蒙冤受屈。
不少配角也很有趣:凶神恶煞岳老三,抛开扭脖子杀人,他几乎是全书最可爱的角色;非也非也包三哥,笑料百出,但被主人慕容复刺杀时,两行清泪,伤心之至;还有顶级舔狗游坦之,有点男版《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的意思——都是为了爱情无下限地卑微,卑微到泥土里,腐烂生蛆,万劫不复。
精力有限,这篇只写段正淳。
个人还是更喜欢胡军林志颖刘亦菲版,风流镇南王,沾花惹草,四处留情。不不不,这只是表面。其实段正淳真的是个好男人。
论身世,大理皇储,何等尊贵;论武功,一阳指闻名江湖,算是一流高手;论气度,神态威猛,王者之相;论文采,赋诗填词,信手拈来;论人品,是非分明,重情重义。
这么一个有钱有权有魅力有地位的男人,怎么可能不风流?
刀白凤(段誉之母)、秦红棉(木婉清之母)、甘宝宝(钟灵之母)、阮星竹(阿朱、阿紫之母)、李青萝(王语嫣之母)等一众美女芳心相许,为他争风吃醋乃至大打出手,甚至生死相依,这不正是一个男人人格魅力的极致展现吗?
书中有三处细节,足见段正淳仁义和深情。
一是少室山下群英毕至,各路豪杰欲杀萧峰雪恨,恰好段正淳与众手下在旁。而小镜湖一战,萧峰轻而易举击退四大恶人之首段延庆,于段正淳有救命之恩。试问,段正淳该当如何?书中写道:
段正淳低声向范骅、华赫艮、巴天石诸人道:“这位萧大侠与我有救命之恩,待会危急之际,咱们冲入人群,助他脱险。”范骅道:“是!”向拔刃相向的数千豪杰瞧了几眼,说道:“对方人多,不知主公有何妙策?”段正淳摇摇头,说道:“大丈夫恩怨分明,尽力而为,以死相报。”大理众士齐声道:“原当如此!”
更令人可敬的是大理众士齐声道的这一句“原当如此”。
二同样是在少室山下,叶二娘和虚竹母子相认后,被黑衣僧人逼问虚竹父亲的身份。书中写道:众人均想:“叶二娘恶名素著,但对她当年的情郎,却着实情深义重。只不知这男人是谁?”
段誉、阮星竹、范骅、华赫艮、巴天石等大理一系诸人,听二人说到这一桩昔年的风流事迹,情不自禁的都偷眼向段正淳瞄了一眼,都觉叶二娘这个情郎,身份、性情、处事、年纪,无一不和他相似。更有人想起:“那日四大恶人同赴大理,多半是为了找镇南王讨这笔孽债。”连段正淳也是大起疑心:
“我所识女子着实不少,难道有她在内?怎么半点也记不起来?倘若当真是我累得她如此,纵然在天下英雄之前声名扫地,段某也决不能丝毫亏待了她。只不过……只不过……怎么全然记不得了?”
划重点:倘若当真是我累得她如此,纵然在天下英雄之前声名扫地,段某也决不能丝毫亏待了她。三是凤凰驿边红沙滩一战,段正淳全军覆没,为段延庆等所擒。事后慕容复意欲勾结段延庆玩儿复辟,为逼段正淳就范,连杀阮星竹、秦红棉、甘宝宝、李青萝等段正淳四个相好。而后段誉愤怒值爆棚,六脉神剑一通乱射,慕容复遁逃,段延庆喜当爹,段正淳得救。书中写道:
段正淳纵起身后,拔下了梁上的长剑。这剑锋上沾染着阮星竹、秦红棉、甘宝宝、王夫人四个女子的鲜血,每一个都曾和他有过白头之约,肌肤之亲。段正淳虽然秉性风流,用情不专,但当和每一个女子热恋之际,却也是一片至诚,恨不得将自己的心掏出来,将肉割下来给了对方。眼看四个女子尸横就地,王夫人的头搁在秦红棉的腿上,甘宝宝的身子横架在阮星竹的小腹,四个女子生前个个曾为自己尝尽相思之苦,心伤肠断,欢少忧多,到头来又为自己而死于非命。当阮星竹为慕容复所杀之时,段正淳已决心殉情,此刻更无他念,心想誉儿已长大成人,文武双全,大理国不愁无英主明君,我更有甚么放不下心的?回头向段夫人道:“夫人,我对不起你。在我心中,这些女子和你一样,个个是我心肝宝贝,我爱她们是真,爱你也是一样的真诚!”
但听得段夫人一声惨呼,段正淳已将剑尖插入自己胸膛。
划重点:当阮星竹为慕容复所杀之时,段正淳已决心殉情,此刻更无他念。也即,当段正淳第一个相好被杀时,段正淳便已立下死志。
这种爱情观很奇特。多情,爱上多个人,但并不是给多个人共享一份爱,而是每次爱上一个,就是全心全意,一片赤诚,毫无保留。
我无意为男人的滥情洗白,更不敢挑战公序礼法。只是世殊事异,古代一夫多妻制度下,有郎如此,不亦难乎?
多说一句,金庸一生三次婚娶,也曾任香港某电影公司编剧,周遭来往美女如云。传闻金庸爱慕已婚女星夏梦,苦苦追求而不可得——这或许能解释为什么他在最新修订版的《天龙八部》里把王语嫣写回慕容复身边。
更深夜长,就此搁笔。若有闲情,来日再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