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阅读与音乐,热心公益,于《巴黎圣母院》研读颇深,并用现代手法改编《巴黎圣母院》,创作了剧本《双面人生》。她愿意将自己阅读《巴黎圣母院》的感悟与即将走入高考考场的同学们的分享。
弗罗洛的双面人生:
谈及《巴黎圣母院》,首先想到的或许是那标志性的,集善良与丑陋于一体的钟楼怪人卡西莫多,纯洁美丽却肤浅天真的吉普赛女郎埃斯梅拉达,又或许是空有一张英俊面庞却纨绔而愚昧的腓比斯。但论及人物的丰满程度,以及表现张力来看,最值得深究的也许是那端庄而严肃的副主教,那在黑色法衣裹缠下栖息于圣母院之中的鬼魅——克洛德?弗罗洛。
在书中,克洛德·弗罗洛的色调是晦暗的。除却他身为神职人员气质中固有的那一份庄严而神圣气场,让人望而生畏而不敢靠近,他本身的性格也是沉郁而压抑的。雨果赋予他的那些形容词——严肃冷峭、神态庄严,威严而沉郁,也皆是冰冷色彩。作为一部从宗教角度阐释人的命数与枷锁的小说,弗罗洛代表着宗教鹰犬,是宗教伪善与教会恶势力的化身。可这样的人又何以会产生对埃斯梅拉达的爱慕之心,又何以付出完全不对等的爱来抚养沦为孤儿的小弟约翰,不顾众人“巫师”的嘲骂与惊愕的目光,抱养弃婴木榻上的畸形婴儿。
追本溯源,翻开副主教大人的过去,或许暗示着他的另一面。
自幼被送去修道院接受神学教育,19岁之前的他是不知感情为何物而专注于神学的。在经书与希腊文辞典中长大成人的他注定安静而稳重。他低头垂目、轻声说话的习惯也可以从侧面印证这一点。他虽生性忧郁,不苟言笑,却也极为刻苦、勤奋。上天显然也在这方面给予他特殊的眷顾,极高的天赋加以后天的努力,使他还是神学院学生时其神学造诣便可与神父分庭抗礼,并且十九岁时的他已精通神学、法学、医学,及拉丁文、希腊文与希伯来文。我们不难看出,副主教的大人拥有聪慧的头脑,同时年轻时期的刻苦学习带给他的涵养在后期发展中也是难以抹消的。
十九至二十岁这段期间,弗罗洛经历了思想性格上的第一次大变革。一场瘟疫使他由学术的世界回归现实——并给他留下沦为孤儿的小弟约翰。于是乎,有什么除了思辨与诗句之外的东西在年轻的弗罗洛心中觉醒,使他“焕然一新”,那便是感情。性格深沉、虔诚而专注的青年恍然间意识到了心灵所占的地位,人类的情感在他白璧无瑕的心中苏醒,让他朦胧的意识到温情与爱在生活中的地位,这种感情“就像初恋一样”的挤进他的心。而若是说抚养小约翰多少还有一丝年轻教士未意识到的亲情的维系,那么二十岁时已成为神父的他收养卡西莫多为义子便完全是出于一种悲悯,是由新生情感又催生的一种神圣的本能,同时也出于为弟弟积下一笔善意的投资。年轻的教士,他懂得许多,又不懂许多东西,神学的熏陶与由其本性激发而来的是一种单纯、温顺、博爱与慈悲。
第二次大变革,教士的心中觉醒了另一种情感。
过分卓越的天赋与年轻时候留下的勤奋学习的习惯似乎并非一直有益,在三十六上下的年纪时他已穷尽了“人类知识的‘正规领域’”,为满足自己永不餍足的智力活动,弗罗洛开始否定青年时研读的医学,“医学乃梦幻之女”,奉炼金术为真理。同时,不知何时滋生的对权力的渴望也难加掩饰,称若是能造出金子,“那么,法兰西国王就不叫路易,而叫克洛德了。”从现代科学的角度来看,炼金术是荒谬的,囿于时代,即使是在其他领域登峰造极的弗罗洛也难以在此有所突破,这是自青年开始便以求知为唯一目的的弗罗洛无法接受的,于是出于从年轻时延续下来的专注与严格自律,他开始有了强迫自己的倾向。他仍有身为神父的圣洁与庄重,却也藉此变得愈发阴沉、偏激与焦躁。
抛开这些,宗教中严格的教义使他从一开始关于情感的发展与其心智的成熟过程几乎完全剥离,生理上的欲望更是如此。我想,初见吉普赛女郎时,他心中激起的,隐秘的情感的焰火,是美好的爱情的觉醒。而对待这新鲜的、未知的情感,弗罗洛是谨慎而自制的。任凭内心暗流涌动波涛猖狂,他通过一次次的祷告与斋戒来遏制自己被激活的人的情感。他沉沉的陷入对埃斯梅拉达的迷恋,同时也彻底打破了自己平静的生活。人性的本能与禁欲主义的教条发生了不可调和的冲突,并开始不断地折磨着他,最终将这一时间点,三十六岁,变为将他推向必然悲剧结局的转折点。如果说卡西莫多是“肉体畸形,精神也必定萎缩”,那么副主教大人便是由于人的本性常年压抑而无法得到正常的发展,注定成为精神上的畸形人。这似乎也也是其前后十六年性情的转变的注脚。从罔顾众人言语抱养卡西莫多,到面对刑台上的养子却拒绝施舍一滴水;从虽生性阴郁却也温顺的青年学生,变成平日严厉冷峻而在大发雷霆时粗暴而咄咄逼人的副主教。严厉冷峻源自于自幼养成的沉静涵养,而过分的压抑与矛盾冲突是他焦躁的原因之一。
纵观全书,对于弗罗洛的描写,作者在常用“黑影”、“幽灵”等词汇来形容其整体形象外,更注意通过眼神、目光表现其人性的复杂。比如他以一幅严峻而阴郁的神情看着埃斯梅拉达舞蹈时,“他那双深陷的眼睛里,却闪烁着非凡的青春、火热的活力、深沉的情欲”;再比如他初次向埃斯梅拉达表达心意时,凝视她的目光,是“一副鹞鹰的目光”,是“熊熊烈焰的目光”;密修室小窗口中追随女郎的目光淫荡而凶狠,最后河滩广场上他丧失理智时眼睛闪着淫邪而疯狂的神色。从他的目光中,我们似乎可以看出他心态转变的历程。不要忘记,他年轻时是怎样刻苦好学而自律的学生,是行止谨严,听到“丝绸衣裙摩擦声音”会拉下风帽遮住眼睛的人。因为见到埃斯梅拉达而激起的爱情,在他的认知中这是不圣洁的感情,他痛苦挣扎。作为一个人,他因为得不到女郎的爱而痛苦,作为一位神父,又因无法扑灭心中澎湃的情感而陷入深深自责,这是何等的煎熬。以至于在与自己的斗争中他终于败下阵来,在圣母院钟楼暗角的墙壁上刻下希腊文的“命运”,若是没有这样一番挣扎,仅出于邪恶与卑劣,我想他本不必多此一举。
情感需要得到表达,弗罗洛这份压抑而畸形的爱意也不例外,除却密修室中他一人痛苦的自我斗争,与吉普赛女郎三次直接的“示爱”虽一次比一次疯狂,动作也愈加粗暴,但细看弗罗洛的遣词,却很卑微。他询问:“我就这么令您憎恶吗?”,他丧失理智的喊叫,他的爱是一个下地狱的人的爱,他低声对姑娘说着“你就侮辱我吧,打我吧……干什么都行……可是行行好,爱我吧!”最后一次他的声调甚至都是哀怨而柔和的,以至于同他那盛气凌人的面容形成痛苦的对照。而就在这样情感宣泄的时刻他也本能的压抑着自己,一次次失态后,又会恢复“异常的平静”。诚然,他对埃斯梅拉达肉体的渴望难以掩饰,宗教压抑着他生理上的需求已经太久,可他若仅为了强占姑娘的肉体又何必费此周章,他的机会很多,可他却任凭这些机会一个个错失。他的诉求是姑娘对他爱的回应,是一种对等的,发自内心的情感回应。教士十九岁时,心中激起的人类的情感;三十六岁时,连带着情欲一同觉醒的爱情,都是叫他去爱别人,去付出自己的心,拿出自己美好的东西,可他没有被别人爱过,也不知道怎么去爱,以至于随着性格的偏激,他的爱也走向极端。甚至他爱上的可能都不是埃斯梅拉达本身,而只是眼前的一种幻象,他的一切斗争,一切纠结都是因为身为神父却恋上女色,因为吉普赛女郎与教士的生活环境相差如此之大,实在难以有合理的共鸣交集。只是这个幻象恰好托于吉普赛女郎的形体,出现在他的生活中,成为压垮他意志的最后一根稻草,成为使他心头情感决堤的最后一滴水。
分析至此,至于他最后的毁灭,似乎已成为必然。一个专注而深沉的教士,在埃斯梅拉达终于被绞死时爆发出了魔鬼一般的狂笑——是笑那拒绝了他不惜背叛自己的信仰也要付出的爱意的女郎终究毁灭在他手中,还是笑这一切终于画上句号呢?又或者如此明智的他在这一刻也已经预见到自己的毁灭呢。
克洛德·弗罗洛,在他道貌岸然的外表下,在其长长的罩体神袍下,掩藏的是在宗教禁欲主义的压制下产生的一颗走向疯狂的、孤独的心;一个在神性与人性的矛盾冲突中成为牺牲品的可怜而又可鄙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