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穆先生写过很多书,真正可谓著作等身,末学愚钝,本不敢哓哓置喙!然就所感而记录之,又似无不可。
钱先生的《师友杂忆》,乃八十高龄后对师友的回忆文字,先生自谓“余自幼志学,老而无成,妄有自述,岂不腼颜。惟生平师友,自幼迄老,奖劝诱掖,使余幸能不虚度此生。”,其情致款款,读之令人感慨!
老辈学人修业进德,注重良师奖掖、友朋夹持,于其杂忆师友间,一线所贯串乃先生一生求学、著述与为人,其精神与生命自现矣。钱穆先生以一中学生之受教育程度,“一意自读书”,卒成当世大学者。其间,所读何书、读书之次第、学问门径之摸索如何?一生名山事业之缘起,如何研习撰述?得何人指点提携,与师友切磋琢磨情形如何?长达数十年之“自读书”,如何日就月将而不堕?这些问题均在对师友的忆述中呈现出来,无不让人感到兴趣,亦可以让青年振刷精神,得自学之门径!我心生一愿,对于书中人事一一考之,当得一恢弘画卷耳!然资料难得,学力不逮,迄今无所成。
先生云:“惟此七十年来,世风时态,骤变亟转。余所追忆亦可使前世风范犹有存留。读此杂忆者,苟以研寻中国现代社会史之目光视之,亦未尝不足添一客观之旁证。”
先生处“骤变亟转”之世,生晚清,由私塾而新式小学而中学;民元始为小学教师,后历中学而大学,先后在燕京大学、北京大学、清华大学、西南联大等数校教书;更兼亲历公元1949年之沧海桑田,在港惨淡经营新亚书院,后迁台著述。其所见闻,以自觉之眼光,一一缕述之,自然能为研寻中国现代社会史“添一客观之旁证”。书中为我们贡献了教育界、学术界许多研究资料,对于把握民国时期的学术思潮及其流变有较高的参考价值。
著名历史学家何炳棣先生在《读史阅世六十年》的序言中说:“本书主旨是把本人一生,在国内、在海外,每一阶段的学思历程都原原本本、坦诚无忌、不卑不亢地忆述出来,而且还不时做些严肃的自我检讨。我相信,唯有如此做法,此书才可望成为学术史及教育史等方面具有参考价值的著作。”此诚是现代学人之精神。钱穆先生的《师友杂忆》一书正可与何炳棣先生的《读史阅世六十年》相参阅。
将先生目为一现代学人,可也!然其终不失为一儒者,洵洵有古风焉,或者为后辈学人所不逮。
“时余已逐月看《新青年》杂志,新思想新潮流纷至涌来。而余已决心重温旧书,乃不为时代潮流挟卷而去”
“世局虽艰,而安和黾勉,各自埋首,著述有成,趣味无倦。果使战祸不起,积之岁月,中国学术界终必有一新风貌出现”
“千年前人一词句,可使千年后人诵之如在眼前,此岂随手拈来。而近人乃以死文学目之,真可大笑”
其中兴亡之感与移易之志跃然纸上矣!先生云“有心世道之君子,其或有所考镜”,其言不诬也!
写到这里,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如果将钱穆先生的《师友杂忆》与奥古斯丁的《忏悔录》对照起来读,如何呢?对于生命与世道,对于自我,谁有真认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