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国瞬间崩塌的内在逻辑（下）
郭文剑
坏人若是无德无才倒也罢了，赵高偏偏是无德有才之人，其颠倒黑白、口若悬河的说辞虽然恬不知耻却能直击人的自私软肋，让你欲罢不能。赵高以曲解商汤、武王杀主天下称义不为不忠，编造卫君杀父被孔子称赞不为不孝的故事，引导胡亥“大行不小谨，盛德不辞让”“顾小而忘大，后必有害；狐疑犹豫，后必有悔。断而敢行，鬼神避之，后有成功”，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胡亥的工作很快做通了。
李斯是个老江湖，赵高接下来做丞相的工作颇费了一番硬功夫。赵高先拿李斯与蒙恬在才能、功高、谋远、威望、扶苏信任度五个方面相比说事，李斯自认在五个方面都比不上蒙恬。接着，赵高替李斯进行前途分析，长子扶苏继位，势必让他的心腹大将蒙恬当丞相，你李斯就不能再怀揣通侯大印衣锦还乡了。胡亥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慈善仁爱、笃诚厚道、轻财重士、不善言辞，适合做皇位继承人，皇上的遗书和符节印玺都在胡亥处，确定太子就在于您和我赵高的嘴咋说了，安危存于一念，何去何从请您定夺。李斯闻听赵高这鬼迷心窍大逆不道之言一开始也义正辞严：“夫忠臣不避死而庶几，孝子不勤劳而见危，人臣各守其职而已矣。”甚至极为讨厌说，您不要再说了，陷我于罪孽（君其勿复言，将令斯得罪）。
赵高拿蒙恬说事，直接打击李斯的功高气傲，是深思熟虑的。蒙恬是名门之后，爷爷蒙骜是秦昭王、秦庄襄王、秦始皇三朝上卿上将，带兵伐韩攻赵取魏连下70多座城池，战功显赫；父亲蒙武为将攻楚，杀项燕虏楚王，威震朝野；蒙恬为秦将，破齐有功官拜内史，继而被秦始皇委派率30万大军北逐戎狄、收复河南，尤其是修万里长城，威震匈奴；弟弟蒙毅深得秦始皇信任，肩负御前侍卫，位至上卿。蒙氏三代忠信勇武，朝廷百官无以争锋。秦始皇巡游天下，原说经九原到甘泉，一千八百里蛮荒之地，蒙恬二话没说带人挖山填谷日夜修路；秦始皇最后这次巡游会稽至琅琊，途中患病，御前侍卫蒙毅接令折回西部名山大川为皇上祷告祈寿。因此，赵高说起蒙恬一家，李斯打内心佩服人家满门忠勇，自愧不如。
再说游说李斯“热脸蹭到凉屁股”的赵高，依然淡定，接着把厚颜无耻发挥到极致：“从外制中谓之惑，从下制上谓之贼。故秋霜降者草花落，水摇动者万物作，此必然之效也。您咋就看不透呢？”李斯便以晋国更换太子“三世不安”、齐桓公兄弟争位公子纠身败名裂、殷纣王杀叔父国破家亡为例，说明自己懂得天道常理，哪能与你赵高同流合污啊？赵高接下来直击人性软肋而且冠冕堂皇：君臣上下同心合力，国家就可以长治久安；朝廷内外浑然一体，事情就能无懈可击。您听我的计划，就可以永享通侯封爵、世代荣华富贵，阳关大道你不走，必将祸及子孙、令人心寒啊！识时务者为俊杰，聪明人能因祸得福，话说到这您看着办吧。这话触及到了内心，李斯泪流满面、仰天长叹：“我既然做不到以死明志，也只有随波逐流了。”
接下来，在赵高的策划和李斯由被动变主动配合下，长子扶苏接到赵高派去的使者以秦始皇名义下的赐死密诏，不听蒙恬劝阻而自杀；蒙恬感到事情蹊跷得不到真相不肯自杀，被拘捕押往阳周。于是，胡亥顺利登位成为秦二世，赵高为郎中令，李斯继续为丞相。
如果从此，赵高、李斯能好好辅佐秦二世励精图治，也就没啥可说了。但秦二世这败家子在赵高主动迎合和李斯违心配合下，踏上自作死的节奏一路狂奔，短短四年车毁人亡，留下千古笑柄。
简单梳理一下秦二世自不量力的逻辑和赵高小人得志、李斯随波逐流的表现。
秦二世当皇帝的逻辑是：我既然已经君临天下，就要领略享受人世间一切声色快活，像尧舜大禹之辈住茅草房、吃五谷杂粮、像奴隶那样劳作、三过家门都不入，都是无能之辈，贤能君王就应该随心所欲，让天下人顺应自己意志。如果当帝王都不懂得享受，怎么能引领治理天下呢？
赵高的表现是：二世英明啊！但现在达到那个境界还不是时候，沙丘之谋诸位公子和朝中大臣都有怀疑，人心不稳，等您把皇位坐稳了再享受不迟。咋办呢？一切听赵高的，先杀蒙恬、蒙毅兄弟，再杀皇家12名公子和10位公主，把秦始皇的故臣都杀干净，严法苛刑，连坐灭族，“贫者富之，贱者贵之，亲信近之”，群臣人人自危，大修阿房宫，横征暴敛，肆无忌惮。其结果直接导致怨声载道、官逼民反，陈胜吴广首先揭竿而起，各路豪杰纷纷自立抗秦。
李斯的表现是：看到天怒人怨，几次想给秦二世谏言，但秦二世只忙着后宫快活，没时间谈正事。赵高又给李斯下套，故意在二世寻欢作乐的兴头上引荐李斯谏言，惹得二世胡亥恼怒。再加上儿子李由镇守边关难挡吴广匪患，赵高趁机谗言李由谋反，李斯为自保给秦二世上书，旁征博引证明秦二世关于“贤明君主应该享尽天下乐趣而不受约束”理论的无比正确，并引用韩非子“慈母有败子而严家无格虏”的观点，与赵高有过之而无不及地提出要严刑峻法、对官员加强督查考核，“督责必则所求得，所求得则国家富，国家富则君乐丰”，赢得二世的满意。结果是，“刑者相半于道，而死人日成积于市”，杀人多的称为忠臣。
李斯迎合秦二世由被动变主动，他那见识口才自然不弱于赵高。于是，为争宠，赵高和李斯就开始上演狗咬狗的戏码，在秦二世面前互相恶告对方。赵高毕竟是秦二世的心腹嫡系，李斯揭露赵高虽然一针见血，但秦二世还是相信赵高污蔑李斯的不实之辞，最终秦二世以谋反嫌疑把李斯交由赵高处置。李斯在监狱中列举了自己一生“七宗罪”，其实都是自己为秦朝立下的功绩，但已经没用，被腰斩闹市，灭三族。
疯狂到头是灭亡。斩杀李斯后，赵高先是过了一把丞相瘾，在朝中“指鹿为马”验证自己在群臣的淫威，而把胡亥弄得百思难解。赵高野心膨胀，戏弄秦二世像耍猴，玩腻了随便编个瞎话就把二世给杀了。本来自己想当皇帝，但没谁跟随，无奈启用秦始皇的弟弟子婴。子婴继位，首先设计把赵高给杀了，并灭其三族。三个月后，沛公刘邦大军赶到，子婴知趣带领一家老小跪地投降，不久又被项羽杀掉。大秦帝国就这样轰然倒塌！
见闻曰：
能堪大用的李斯，思想境界狭隘，才高德薄，成秦败秦；厚颜无耻的赵高，贪心不足蛇吞象，无德有才，祸国殃民；百无一用的胡亥，狗屁不懂败家子，无德无才，侮辱祖宗。有此“吉祥三宝”，国之悲哀。“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