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市养老院公交站，老人坐在座椅上等着公交的到来，不知是什么原因，今天的公交迟迟未到，老人静静枯坐着，宛如一截久经风霜失去生气的老树桩。老人浑浊的眼定定的望着前方的马路，像在等着路尽头的公交车，又像在看着快要走到生命尽头的自己。
“………养老院站到了，请下车的乘客从后门下车，上车的乘客有序上车，下一站，阳光小学……”老人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一如在等候公交车的模样，木然，孤寂。
“阳光小学到了……………”只见车上嘻嘻哈哈上来了五六个孩子，小学生模样，穿着的正是阳光小学的校服。“周杰，今天去我家写作业吧，我爸爸给我买了一辆新的遥控汽车，到时候我们比赛，看谁开得快。”其中一个小男孩兴冲冲的对另一个小男孩比划，兴致勃勃地给他介绍自己新得的小汽车有多么漂亮，口中带着小孩子特有的炫耀。
“周杰？”老人木然的眼里出现一丝波动，这个名字好生耳熟，在哪里听过呢，到底在哪里呢………兴许是年纪大了，老人思索半天还是未能想起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老人自嘲的牵起一个微笑，重新进入木然入定的状态。
这时，一群孩子突然推搡了起来，只见刚才邀请周杰去他家玩的小男孩冲着周杰嚷嚷：“你就是嫉妒我有新买的小汽车，上次我的变形金刚是不是你弄坏的，你没有变形金刚你就把我的弄坏了，我以后再也不会和你玩了！”
“我没有，不是我弄坏的，我去拿的时候已经坏了。”
“你还狡辩，就是你！”
老人听着他们吵闹，原本心想：小孩子就是爱吵吵。听到这里时，却不可思议的转过了头来，“周杰！”他终于知道这个名字为什么这么耳熟了，那是他小学时代的最要好的玩伴，也是和他住一个小区的邻里。说来可笑，最要好的玩伴，却因为一个变形金刚而导致友谊破裂，再也没有往来。老人渐渐从回忆里回过神来，他想不通为什么车上会出现他小时候发生的事，为什么会有同样叫周杰的孩子出现在这里。
“……晨曦中学到了，下车的乘客请从后门下车…”未等老人想明白，这群小孩子便嘻嘻哈哈的跑下车，又上来了几名晨曦中学的学生，少年少女一行人，就坐在老人的对面。
“陈严，听说你爸妈要送你去国外读书啊，哈哈，国外多好玩啊，也只有你家里能供你去国外了，我们这群人啊，也只有羡慕的份咯。”一少年打趣的对一个男生说到。
“有什么好玩的，我还不想去呢，本来想和你们一起考A大的，家里非要我出国，以后咋们见面的不知到要等到何年何月了。”叫陈严的男生似乎很不乐意家里的安排，一上车就丧着一张脸。老人心里笑笑，孩子就是孩子，要是他家里有能力让他出国读书他肯定会兴奋得手舞足蹈，要是自己也在国外读书包装回归的话，他一定会得到那份offer的，一定………
“哈哈，你小子就乐吧，以后等你修完学再回来就是海归身份了，以后就业都比我们本市的大学生更有优势好吧。”那个少年笑着捶了捶陈严的肩膀，语气中充满了羡慕。“诶，苏雨，你要考哪个大学啊，也是A大吗？那到时候说不定我们可以一起去呢。”少年话音刚落，一群人便起哄怪笑，“哟哟哟，李泽，怎么到哪儿都想要跟苏雨缠缠绵绵啊，嗯？要不苏雨你也考A大吧，等到了大学你们就可以正大光明的在一起了，哈哈哈……”
“李泽，苏雨！”这两个名字仿若有千斤重，把老人惊得喘不过气来，他猛烈的咳嗽着，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过了好一会儿才逐渐平复下来。老人抬头望着那群少年，在记忆里的人如今鲜活的出现在了眼前，那个少年，那个叫李泽的少年，老人定定地望着他尚带稚气青涩的面孔，谁也不会想到岁月会把他摧残成自己这个样子。他和他，隔着一米的过道，却像是隔了无尽岁月，隔着山长水远的时光。他旁边那秀气的少女便是苏雨无疑了，那是他中学时代的初恋，是少年懵懵懂懂的情窦初开，也是陪他走到了大学进入社会的人，可是啊，后来，他亲手把她弄丢了。老人想到这里，顿时胸口闷得无法呼吸，他看着少年少女无忧无虑对大学的憧憬的面孔，现在还是那么的美好。老人枯枝般的手紧紧捂住眼睛，一滴浑浊的眼泪从脸上的沟壑划过。老人现在无法去思考这是怎么回事，满心的沉浸在回忆中无法自拔，他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想要抚摸少女的脸，想告诉那时的自己，不要把她弄丢了，可是这窄窄的过道却是像咫尺天涯，隔着时光的距离，无法触碰。还有那些少年少女啊，他多想告诉他们，以后不要走散了，走散了，就再也回不到当初，成年人的世界，到底不如学生时代的单纯。
“A大到了，请下车的乘客注意………”不要停！等一等！一个声音在老人脑海中无助的呐喊，却只能感受着车缓缓地停下。几个少年陆陆续续地下了车，老人以为的空荡荡的车厢并没有出现，少年的李泽和苏雨留在了车上，而他们，却早已是一副大学生情侣模样，就去当初那个少年所说，他们终于正大光明在一起了。然而令老人惊恐的是，他们却是面临毕业。
“李泽，周末我们去看电影吧，我们好久都没放松过了。”苏雨温和中带着乞求的声音在耳畔想起
“对不起亲爱的，周末我约了面试……”
“李泽………”
“苏雨，你能不能体谅我一下，我这么努力的找工作还不是为了我们以后能有个安定的生活！”
“…………李泽，我们结束了吧”
“苏雨…………”
“不！”老人枯枝般的双手无力在空中挥动着，仿佛要拂去这人生半载的时光，来到当时的她身边，他一定会用尽全力挽留住她，他一定不会再一意孤行地去追求自己想象的生活。“………下一站，M集团…”公交站点提示音猛然把老人惊醒，“M集团……不！司机你停下，不要往前开了！”老人推开拐杖，跌跌撞撞地往驾驶座冲去，司机却不为所动，仿佛没有听见老人绝望的嘶吼，又好似决意要带着老人去往下一个站点。
“………M集团到了，请………”苏雨决绝的背影在老人空洞的眼神中渐渐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消失在路尽头。
“李先生，您的条件很好，简历也很精彩，但不好意思，我们更需要出国深造的人才，抱歉。”
“哦，陈先生，您来得正好，李先生，这位陈严陈先生就是我们决定录用总经理职位的人。”车上不知何时上来了几位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说话这位，正是M集团的人力资源部主管，也是他和陈严的面试官。李泽握了握手里的面试简历，望着昔日要好的同学意气风发的面孔，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的转身离去。“如果当初我也出国了，会不会得到这份心心念念的工作。”他不甘的想着，对父母多了丝怨念。老人看着李泽，隔着人生半载的岁月，看着他，回望着过去的岁月，回首过去的人和事。他知道，这是他在跳槽过多家企业一心想要得到的职位，只是因为没有那一层海外求学的包装，他输给了陈严。当时的他抱怨父母没有给他一个更好的求学环境，抱怨这个社会的功利，甚至对自己有一丝丝怨怼，努力了那么久还是没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而他最心爱的苏雨，也从他的生活中离去，就连父母，在他的生活中也成了一对只会唠叨的影子。那段时间，可能是他处于最低谷的一段日子。他逃避着，每天躲在酒精的醉梦里，借着醉意的幻象，从生活的玻璃渣中找糖以慰藉。
“muse酒吧到了，请下车的乘客注意………”老人看着烂醉的李泽，原本如波涛汹涌的情绪却是渐渐平复下来，他知道，他生命中一个重要的人出现了。车上一个年轻的女子缓缓走向李泽的位置，带着烟酒微醺的气息，眼神却是清澈明净。
“生活总不会那么容易不是吗？有人说，人生像一杯茶，不会苦一辈子，但总会苦一阵子。”女子把一杯水在李泽面前“加了葡萄糖，喝了吧，不会醉得那么难受。”李泽像是从醉梦里醒来，透过那杯水，看见了干净的笑颜。他拿起那杯水，随着水流入胃里，仿佛压下了这段时间以来的糟糕情绪，洗去了生活带来的苦，留下嘴里一丝回味的甘甜。
老人靠着窗静静的看着他们，他知晓后来会发生什么，就和普通人一样，结婚，生子，养育孩子，赡养父母，其实啊，不都和大多数人的人生一样吗？只是这途中，他遇见了很多人，也失去了很多人。就如同公交车的站点，有人下车，也有人上车，这每一站的途中，有人会陪你走到终点，也有人会在途中给你留下一段回忆就此离去。而车，是不会停留的。苏轼曾说：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人这一生啊，不都如同这公交旅途一样吗，我们都是旅途的乘客，那些上车下车的人，亦是我们旅途中的风景，而我们，亦是旁人旅途中的景色。珍惜每一段有人陪伴的旅程，就算离去亦不留遗憾。
“兴和路到了………”这次上车的不再是年轻人，而是一位和老人一样步履蹒跚的老头子。老人看着他笑了笑，谁也不会想到当初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也会老成这个样子吧。不错，这是陈严，当初因为那份工作好几年没和他联系，本来以为就此别过，没想到，几年后一个商业合作又重新聚在了一起，一切仿佛上帝安排好一样，自从中学时代分别，给两人各自的生活经历，在此刻又重新聚在一起，如同中学时代一样，重新成为了挚友。
“……人民医院到了，请下车的乘客注意。”老人晃了晃神，他的目的地到了。老人拿起拐杖一步步走下车，看着公交车绝尘而去，他原本空洞木然的眼里多了点什么东西，不是希望，不是绝望，却是多了一丝旁人看不懂的神采。他没有去思考为什么今天公交车上出现的都是他生命中出现的人，为什么时隔多年的事情会再一次重现。他只是坚定的朝着医院新生儿科走去……
“爸，你怎么来了，本来我们是想等过几天把孩子抱过去给你看的。”一年轻男子似乎不敢相信他向来木然严肃的父亲突然来到医院。
“没事儿，我来看看孩子，辛苦你媳妇了。”老人的脸上绽开一个笑容。
“爸，你怎么……”
“以后我搬回去住吧，这人老了，也想看孩子们热闹。”
“爸，你能想通太好了，我以为…我以为妈走了你不会再回来了。”男子有些哽咽道。老人看着他年轻的脸，与记忆力的自己重合，但不一样的是，他的身上充满了活力与希望，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
“爸，你看看孩子，这是你第一个孙子。”
老人慢慢接过婴儿抱在怀里，孩子正在熟睡，安静的脸上写满了新生的希望，也写满了对世事的懵懂无知。老人目光中充满慈爱，看着孩子，隔着几十载岁月无情，隔着山长水远的时光荏苒，仿佛在说：我曾是你，你终会是我，人生，如此而已。
作者：狐狸不知归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