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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教崇拜点亮文明之光:探访哥贝可利石阵

  土耳其的哥贝克力遗址神殿中的石柱有11600年历史,最高可达5.5米,它们或许代表着集会时起舞的祭司,请注意图前景中腰带上方的手

  哥贝克力石阵是采猎者兴建的一处宗教圣所,附近看似无人居住,该处所修建的年代比英国的巨石阵还要早700年

  一头咆哮的捕食动物从重达5吨的石灰岩上跃然而起,巨石是工匠们在没有役畜或轮子的前提下,从附近的采石场运到哥贝克力来的

  土耳其东南部的一些村民仍在用镰刀收割小麦,单粒小麦最初就是在这里种植,说不定就是它养活了前来哥贝克力祭拜的群众

  撰文:查尔斯 C。曼 Charles C.Mann

  摄影:文森特 J。穆西 Vincent J.Musi

  每隔一阵子,人类文明的开端就要在土耳其南部一座偏远山头重新上演一遍。

  演员是旅游大巴载来的游客——大多是土耳其人,偶尔也有欧洲人。旅游大巴顺着铺得马马虎虎的蜿蜒公路,左摇右摆地冲上山脊,像无敌战舰一般泊在石头搭成的入口处。游客们笨手笨脚地摸索着瓶装水和MP3播放器,蜂拥着下了车。导游大声地做着指示和讲解,游客们充耳不闻,三三两两地径直往山上走去。等他们到了山顶,嘴巴惊讶地张成一个个完美的圆形,跟动画片里一模一样。

  在他们面前,数十根巨大的石柱排成一连串的圆环,一根倒压在另一根上。这处遗址叫“哥贝克力石阵”,样子依稀有点像是英国的巨石阵,只不过兴建的时间要早得多,也不是用粗略凿成块的石头堆成,而是采用精雕细琢的石灰石柱石柱表面刻着动物浮雕——成群结队的羚羊、蛇、狐狸、蝎子和凶猛的野猪。这片石阵建于11600年前,比吉萨大金字塔还早7000年,石阵中矗立着现存最古老的神殿。事实上,哥贝克力石阵是目前已知最古老的纪念性建筑——即人类搭建的首座比茅草屋更大更复杂的建筑工事。据我们所知,这些石柱当年赫然挺立的时候,世界上尚不存在任何规模可与之相提并论的东西。

  兴建哥贝克力石阵的时代,大多数人类还生活在小型游牧部落里,靠采集植物、猎食野生动物为生。建设这处遗址,需要聚集大量人力,可能比此前历史上出现过的任何一次人口聚集规模都要大。令人惊讶的是,神殿的建设者们能够切割、打磨重达16吨的巨石,并在没有轮子也没有负重牲畜的条件下,将之运送数百米远。来哥贝克力石阵朝拜的人生活在一个没有文字、金属和陶器的世界,对那些从山丘下方爬上来瞻仰神殿的人来说,石柱肯定就像刚毅的巨人一般在头顶赫然耸现,柱面上雕刻的动物在火光中摇曳——它们就像是人类脑中刚开始成形的精神世界所派来的使者。

  在哥贝克力之后一千年发现的定居点出土的石灰石碗上,两个小人与一只动物一起舞蹈,人类刚开始驯服牲畜时,动物是重要的象征符号,可能代表通往神界的向导

  世界有关最早的有组织宗教的线索,散布在土耳其南部、叙利亚北部和伊拉克等地的新石器时代遗址中。人类的形象比较少见,现在已知最早的真人大小的雕像出土于距离哥贝克力石阵14公里的地方,其年代不会晚于公元前8000年

最常见的符号是出没再人类新建立的定居点之外的凶险动物,如蛇,再人头的背面,努瓦勒乔里出土

野猪石像,哥贝克力石阵出土

  考古学家如今仍在哥贝克力石阵进行挖掘工作,争论它的意义。不过他们已经知道,在一系列推翻了学术界此前对人类遥远过去设想的意外发现中,这处遗址是最重要的一处。仅仅20年前,大多数研究人员还相信自己很清楚新石器革命发生的时间、地点和大致过程。新石器时代是一个关键的转折期,它导致了农业的诞生,把智人从采猎为生的分散群落,变成了从事农业耕作的村庄,又从农业村庄发展出成熟的社会,有宏大的神殿和高塔,也有国王和祭司,他们吩咐臣民开展劳动,并以书面形式记录自己的丰功伟绩。但近年来以哥贝克力石阵为首的多个新发现,迫使考古学家们对上述假设重新斟酌。

  起初,人们把新石器革命视为单一地点(底格里斯河和幼发拉底河之间的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位于现在的伊拉克南部)出现的单个事件(天才的灵光一闪),之后才蔓延到印度、欧洲等其他地区。大部分考古学家认为,这朵文明之花的突然绽放,主要是受环境变化所影响:随着冰川期结束,气候逐渐变暖,一些人开始种植庄稼,放牧成群的牲畜。新的研究则表明,这场“革命”其实是靠一双又一双手薪火相承的,它涵盖了面积广大的地区,时间跨度亦达数千年。推动这场革命的,可能并不是气候,而是另外一些完全不同的因素。

  遗址附近的游客们目瞪口呆地静默了一会儿,然后开始忙着用相机和手机拍起照来。我们当然知道,11000年前,谁也没有数码照相设备,可时代的变迁也许并没有人们想象中那么大。全世界大部分的宗教中心,在过去和现在都是朝觐者们的目的地,比如梵蒂冈、麦加、耶路撒冷、菩提伽耶(佛陀悟道之地)以及卡霍基亚(美洲原住民大型遗址,位于密苏里州圣路易斯附近),都是朝圣之旅中具有重大意义的处所。朝圣者们往往来自很远的地方,参观时无不满怀敬畏和激动。说不定,哥贝克力石阵就是这些宗教中心里最古老的一处,也是朝圣模式的源头所在,它向我们揭示(至少在那里工作的考古学家们是如此认为的):人的宗教意识,以及对宏伟场面的热爱,或许才是文明诞生的起因。

  T形石柱上以秃鹫、蝎子等生物为造型的浮雕,定是由技艺精湛的匠人所雕刻,这是采猎者部落有能力建立结构复杂社会的证据

考古学家在哥贝克力石阵附近的石灰岩山丘上发现了一根挖了一半的石柱,站在远处的土堆上就能看到

  一根雕刻这细长狐狸的石柱,伫立在星空闪烁的夜空下,为了保护易遭到损坏的浮雕,考古学家计划今年为遗址盖个屋顶

  刚一看到哥贝克力石阵,克劳斯· 施密特立刻就意识到,恐怕要在这儿待很长一段时间了。施密特目前是德国考古研究所的研究员,1994年的秋天,他踏遍了整个土耳其东南部地区。那时,他在当

  地的一处遗址干了几年,正在寻找下一处可供挖掘的地方。该地区最大的城市是尚勒乌尔法,以伦敦这类新近崛起城市的标准来看,尚勒乌尔法的历史悠久得叫人难以置信——据说,先知亚拉伯罕就出生在这里。施密特来到这座城市,为的是找到一个有助于他理解新石器时代的地方,一个能叫尚勒乌尔法相比之下都显得年轻的地方。城市北面是微微起伏的丘陵地区,正与绵延土耳其南部的山脉相连,著名的底格里斯河和幼发拉底河便发源于此。城外14公里的地方,是一道长长的山脊,其中最高的山丘顶部浑圆,当地人称其为“大腹山”——也就是哥贝克力石阵的所在地了。

  20世纪60年代,芝加哥大学的考古学家就曾考察过该地区,认为哥贝克力石阵没多大意思。山顶明显受过外力侵扰,但他们认为,那是拜占庭时代前哨部队活动留下的痕迹。至于四处散落的石灰岩碎片,他们则认为是墓碑残片。施密特偶然看到了芝加哥大学研究人员对山顶的简短说明,打算亲自去探个究竟。他在地上发现数量极其庞大的燧石屑。施密特说,刚到那儿仅仅几分钟,他就意识到,几千年前曾有数十人甚至数百人聚在此地一起工作过。石灰岩板不是拜占庭时代的墓碑,而是历史更加久远的某样东西。他跟德国考古研究所和尚勒乌尔法博物馆合作,次年便开始着手考察。

  考察团队在地面以下几厘米的地方发现了一块雕刻精致的石头,接着发现了另一块,然后又一块——最终发掘出一道由多根直立石柱形成的圆环。几年间,施密特的团队(一支由德国和土耳其研究生,还有50多名当地村民组成的流动部队)发现了第二道石柱圆环,接着是第三道,之后还有更多。2003年的地磁勘测显示,至少有20道圆环杂乱无章地堆叠在一起,没入土中。石柱很庞大——最高的有5.5米,重16吨。石柱表面刻满了各种动物的浮雕,每个浮雕都有不同的风格,有些是概略地勾勒了一番,也有些则跟拜占庭时期艺术一般精致、充满象征意义。山丘的其他区域分布着古代燧石

  工具,其数量之庞大是施密特前所未见——简直就是一座新石器时代刀、斧和抛射武器的仓库。尽管石头肯定是从邻近的山谷拖运来的,施密特说,“但这里一两平方米范围里散落的燧石,比许多考古学家在其他地方的整座遗址里发现的还多。”

  所有的圆环都采用同一种样式:全都由形状像是巨大鞋钉(或者大写字母“T”)的石灰岩石柱构成,石柱呈刀刃状,宽度可达厚度的5倍,每两个石柱之间的距离相当于一个臂展的长度,用低矮的石墙连接在一起,每道圆环中央有两根较高的石柱,狭长的底面安放在地上挖出的浅槽里。我问与施密特一起维护遗址的德国建筑师兼土木工程师爱德华· 克诺尔,中央石柱的底座固定装置设计得怎么样。“不怎么样,”他摇摇头说,“他们还没有掌握工程力学。”克诺尔推测,石柱可能是靠木桩支撑起来的。

  在施密特看来,T形石柱是人的象征,支持这个想法的证据是:有些石柱上雕刻着手臂,从“肩膀”部分呈一定角度向外延展,手伸向缠着裹腰布的腹部。石头面朝圆环中心(施密特说,像是“在集会或者跳舞”),或许代表某种宗教仪式。至于石柱上奔腾跳跃的动物形象,他指出它们大多是致命的物种:带刺的蝎子、横冲直撞的野猪,凶猛的狮子。石柱代表的人物大概是受它们守卫,或是对它们进行安抚,也可能是把它们用作图腾。

  随着挖掘工作的开展,一个接一个的谜题冒了出来。出于目前尚未摸清的原因,哥贝克力石阵的圆环似乎逐渐失去力量,起码其魅力是呈衰减趋势。每隔几十年,人们就把石柱埋起来,用新石块取代——在头一个圆环里堆出第二个较小的圆环。有时候,再过一阵子,他们还会堆起第三个小圆环。之后,所有圆环都用碎石填满,人们再在附近造一处全新的。整个遗址大概就这么修了填、填了又再修地过了几百年。

  更奇怪的是,哥贝克力的人们修筑神殿的技艺似乎每况愈下。最早期的圆环最大,在技术和工艺上都最为成熟。随着时间的推移,柱子越来越小,造型越来越简陋,树立安放的时候也越发漫不经心。到公元前8200年,这场事业似乎完全陷入了停滞,哥贝克力石阵彻底衰败,再也没有兴旺起来。

  与研究人员的发现同样重要的是他们没有发现的东西:人类居住痕迹。要雕刻和竖起这些石柱,必然需要数百人的劳动,但遗址附近没有水源——最近的溪流离这儿也差不多有5公里。这些工人肯定需要有住的地方,但考察发掘没有找到任何墙壁、火炉或者房子的痕迹——也没有任何其他施密特能解释成家的建筑物。他们必须吃饭,但这里同样没有农耕的痕迹。事实上,施密特连炊具或烹饪用的火堆都没找到。这里是纯粹用作仪式的处所,如果真有人住在这里,他们肯定不是居民,而是工作人员。根据遗址附近发现的数千块羚羊和野牛骨头来判断,工人们吃的似乎是定期从远方送来的猎物。所有这些复杂的活动,必然要有负责组织和监督的人,但现场并没有足以说明存在社会阶层的证据——没有专为富人保留的居住区,没有满是奢华物品的坟墓,也没有迹象说明某些人伙食比其他人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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