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职业失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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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亦婷的职业是医生,爱好却是骑马。
这爱好是她跟科主任学的。科主任是个老头,年轻时当军医,马骑得倍儿溜。现在年纪大了,又转业到了地方医院,骑马的机会少了,但随着城郊开了家马场,他马瘾复发,隔三岔五要去骑上一回。他还常向同事们灌输骑马的好处:骑马可以锻炼人的平衡与协调能力,提升人的气质内涵,更有神奇的减肥与塑身功效。
最后一句话的杀伤力可太大了,作为女孩,谁扛得住这个诱惑啊!跟着科主任去骑了几次马后,左亦婷就被煽惑上了道,不仅在马场办了会员卡,而且几天前,还买了匹马寄养在马场,加入到了都市骑手一族。
这天黄昏,左亦婷又开车到了马场。停好车进了场,就不断有骑友同她打招呼:左大夫,今天下班这么早啊?左亦婷勉强打着哈哈,转过头却又沉下了脸,心里感觉腻味透了。今天之所以来得早,是因为她这两天根本就没上班。
问题就出在科主任身上。
几天前,左亦婷在门诊坐诊。来了位病人,说自己有高血脂冠心病史,最近感到胸很闷,而且左肩区常有隐痛。左亦婷给他开了检查单,结果查出是心脏供血方面有问题。询问了一些其他事项后,左亦婷给病人开了他汀类药物,主要起到降血脂、通血栓、改善心血管供血的作用,同时,她嘱咐病人过两天再来复诊。
这本是左亦婷一天看过的近百个病患中的一个,她甚至连病人长啥模样都没记住,但没想到第二天,科主任在查看病历时,却叫了起来:亦婷,为什么不给他做心脏超声?左亦婷回答说:我瞧他气色不错,脸色红润,双目有神,应该是冠心病引起的一过性胸痛,应该没问题吧?
科主任听了,立马变了脸,道:根据检查报告来看,病人可能有心梗或其他心脏病变隐患,只有配合心脏超声才能有助于明确诊断。如果患者是心肌梗死的话,那么一至四天后就可能发生心脏破裂而死亡,而你给他开的他汀类溶栓类药物,万一溶下的血栓堵住血管,将会使破裂时间大大提前。
左亦婷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可她当着诸多同事,一时还有些拉不下脸面,便小声说:我告诉他两天后来复诊了。科主任把病历往桌上一摔:还在强辩!万一他忘了呢?你应该当时就给他做彩超!说完,他怒冲冲而去。
左亦婷快哭了,心里委屈极了,觉得科主任站着说话不腰疼。现在医患矛盾这么紧张,万一彩超检查出来没问题,患者会认为她是过度诊治,替医院创收,好自己吃回扣,到时人家发起飙来怎么办?
虽这么想,但左亦婷还是赶紧按病历上的地址联系了那位病人,却发现那个地址是假的,甚至连病人的名字马八奥都像是随意捏造的。两天过去了,那个病人没来复诊,医院也没接到过有关心血管方面的重病患,左亦婷暗自庆幸:看来主任是危言耸听,把事总往最坏的方面想。也难怪,职业病嘛。
本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谁知科主任不知脑子搭错了哪根弦,有事没事都要把这件事当反面教材拿出来大讲特讲一番。没几天,这事就传遍了全院。同事们在背后议论纷纷不说,原先医院里好几个上级部门早就看中了左亦婷的能力,暗地里想把她挖过去,现在知道她是这么个不负责任的马大哈,一时也就对她没了兴趣。
左亦婷一下子从人人抢手的香饽饽,变成了没人要的剩馒头,她对科主任埋怨开了:您一个国内心血管领域的学术带头人,犯得着跟一个普通女医生没完没了地过不去么,这还让不让人活了?她越想越气,一怒之下,竟把一纸辞呈拍在了科主任的桌案上,理由只有四个字:心力交瘁。
科主任也愣了,半晌,才开了口:你最近太累了,也该休息休息了。我给你三天假,你回去好好考虑考虑。三天后无论你是什么想法,我都支持。
左亦婷回到家,胡思乱想了两天,时而觉得自己做得对,医生这个职业压力太大,辞了正好一身轻松,但又一转念,想到自己一路走来不容易,还有治愈病患的成就感,她又有些舍不得。
盘算来盘算去,她心里还没个准主意。心烦意乱之余,她就想起了骑马。也许骑在马上,在天地间跑一跑,出一身汗,能有助于她冷静下来,做出正确的抉择。
2。黑色老马
办好手续,左亦婷从马房领出自己新买的马匹。这是匹黑色骏马,马颈如弯弓,耳小如凿,身材高大,四肢强壮,浑身上下只有脑门上有块巴掌大的星形白斑,显得极为神骏。左亦婷叫它黑玫瑰,可这马走起路来却似乎极为谨慎,生怕一不小心踩到地雷似的,左前肢总小心翼翼地收着力。
左亦婷曾请马场的兽医看过,兽医说它的前肢没问题,不是蹄叶发炎也不是受了伤。马是记忆力超群的动物,怕是以前出过什么事,让它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养成了这个习惯。
左前肢不能很好受力的话,马蹄不磨损,马蹄的角质层就会以每月将近一厘米的速度生长。若不及时修剪,马蹄就会变形,影响骑乘。想到这,左亦婷借来了把修蹄铲,想修一修它的左前蹄子。可左亦婷毕竟是生手,没有相熟的骑师帮忙,任她哼哧哼哧地瞎忙了半晌,那匹马却护着宝似的,始终不肯把左前蹄亮给她。她无奈地放弃了,有些气恼地拍了拍它:黑玫瑰,你怎么这么犟呢!
时间不早了,左亦婷给黑玫瑰上鞍佩缰系肚带,自己换好了骑手服,骑着它向场外走去。
马场建在城郊的河滩上。出了场,左亦婷驱马下了河堤,沿着河畔小路缓缓而行。这时已是隆冬,天色渐暗,河边枯草被北风吹得呜呜作响,但左亦婷骑在马上,挺胸抬头,小腿踩蹬用力,腰椎紧绷与马背形成直角,整个身子随着马蹄如波浪般地起伏着,不一会儿,她就感到浑身血液循环加快,身上暖烘烘的,惬意极了。
突然,黑玫瑰加快了步伐。左亦婷有些诧异,一扬头,远远见一辆小汽车正在暮色中慢慢行驶。她明白了,有些马有傲性,容不得什么东西跑在它前面。黑玫瑰好胜心一起,就想跟车比试一番。
可是,黑玫瑰自从被左亦婷领进马场,任凭那些经验丰富的骑师们对它软硬兼施、鞭打食诱,它只是痛苦嘶鸣,从没全速奔跑过。难道是嫌马场太小,所以一直隐忍不发,而现在天地一阔,它心胸一开,才要大显身手了?
左亦婷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她索性伏身松缰,两腿轻夹,任由黑玫瑰点着左蹄,向前冲去。
眼见黑玫瑰越跑越快,左亦婷惊诧之余,又起了疑惑:莫非真如骑师们所猜测的那样,黑玫瑰过去是一匹竞速马?竞速马就是通常所说用于正式比赛的赛马,是马匹中的精英。可是,它当初怎么会现身在屠宰场呢?左亦婷不由想起初见黑玫瑰时的情形。
一个多星期前,医院搞爱心下乡巡诊。路边歇脚时,左亦婷突然听到附近农家大院中传来阵阵高亢的马嘶,声音凄楚而悲苦,饱含着无尽的恐惧与遗憾。
左亦婷耐不住好奇,循声去看,原来是个屠宰场。场中空地上,一匹马已被屠夫放倒,另一匹黑马被拴在木桩上,吓得簌簌发抖,一群熊孩子正围着它戳戳打打。那马见左亦婷走近,鼻孔迎风吸张了几下,竟转过了头,一边叫唤着,一边上下晃动着脖子,似乎在向左亦婷哀求救命。
在马场耳闻目睹,左亦婷多少懂了些马经,看这黑马不像一般的肉马,就有了相惜之意。接着,她算了笔账:马场骑马花费大,骑一鞍时,也就是四十五分钟,要数百元。有时去迟了,好马被别人挑走,就只能骑劣马,不过瘾不说还担惊受怕。要是买匹自己的马,寄养在马场,想啥时骑就啥时骑,骑出去多久都没人管,那可就爽呆了。
左亦婷越想越高兴,就试着上前问价。不想屠夫是个爽快人,听说左亦婷是个爱马之人,一挥手,不仅把马以极其低廉的原价转给了她,还帮她叫了车送马上门。
马进了场,骑师、兽医、骑友们纷纷前来观看,看罢却个个摇头。骑师说:这马身上有许多毛旋,毛病多。下腹有许多伤疤,这多半是训练跨栏时留下的,因为那些栏杆上都装了通电的尖刺,马的四肢抬得不够高,就会被划伤。这么看来,这马之前可能是赛马。可是,你过来看看它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