樯橹灰飞烟灭（樯橹还是强虏灰飞烟灭）

　　樯橹灰飞烟灭（樯橹还是强虏灰飞烟灭）按
　　作者简介：杨贵堂，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现为中国石化下属企业员工。
　　作者
　　杨贵堂
　　关于王夫人为人的争议，集中在两点：一，是真善还是伪善？二、是工于权谋还是天真烂漫？
　　王夫人是真善还是伪善的论题，与两条人命有关，一是金钏之死，二是晴雯之死。真善论者如欧丽娟，礼赞其贵族的高度责任感，对宝黛及三春的悉心照顾，对赵姨娘和贾环的宽容包容，承继了宽以待下的优美门风。金钏与晴雯，犯了严重错误，实属咎由自取，王夫人只是履行职责、整风肃纪。金钏是赌气跳井自尽，晴雯因气致病而亡，王夫人不必为二人之死负责（见《红楼大观》②第五章）。伪善论者认定，金钏和晴雯都是王夫人害死的，所以吃斋念佛也好，悉心照料并非己出的迎春、探春、惜春也好，宽待下人也好，都不能掩盖其伪善的真面目。
　　王夫人工于心计、擅长权谋之说，很大程度上源自对宝玉妻妾所作的安排。《红楼梦》曲词和十二金钗判词，本就有木石前缘与金玉良缘的预言，叙事中也有黛钗争锋的冲突。相应地，晴为黛影，袭为钗副，选谁给宝玉作妾，实是指明了宝玉的婚姻走向。王夫人亲提袭人上位，下令抄检大观园，驱逐晴雯，致其夭亡，顺便也打击了黛玉。王夫人不动声色，提前扫清障碍，那么，假以时日，＂金玉良缘＂取代＂木石前盟＂，也就是顺利成章的事情了。
　　在我看来，王夫人只是天真烂漫而已，既非伪善，也无权谋。
　　运气太好 为人响快
　　分析一个人，还是要看其身世、成长和处境。王夫人出身金陵王家，弟弟王子腾又是出将入相的朝廷大员，＂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请来金陵王。＂王家气势，非他人可比。
　　王夫人娘家可靠，自己肚子也争气，撇撇腿，生下三娃来。身为贾政原配正房，育有贾珠、宝玉二男，长女元春贵为皇妃。美中不足，就是长子贾珠早亡：
　　＂这政老爹的夫人王氏，头胎生的公子，名唤贾珠，十四岁进学，不到二十岁就娶了妻，生了子，一病死了。＂
　　否则，王夫人可是贾门二府夫人中难得的＂全乎人＂了：平辈中，邢夫人非原配，家世也不好，又没有生育；宁府这边，贾敬嫡妻就没出现过，也没有续妻，下一辈中尤氏家世一般，也没有生育；凤姐配贾琏，仅育有一女；李纨出身翰林之家，早年霜居，惟一的指望就是儿子贾兰。王夫人只能往上、跟贾母比了，两人多少有些可比，出身高贵，地位显赫，儿女双全。
　　比贾母强略胜一筹的是，王夫人还有个妹妹薛姨妈，嫁到了＂珍珠如土金如铁＂的皇商薛家，家里有钱不说，还生了个好闺女，又到贾家这边住呢，来往不断，时不时地，可以＂长篇大套的说些家务人情等语＂。
　　王夫人占居荣禧堂，乃是荣国府的当家夫人，但上有八面威风的婆母老太君坐镇，下有聪明伶利的内侄女王熙凤襄助，并不需要承担繁琐的家庭事务，倒是轻松自在，正所谓有福之人不在忙。有家庭主妇之责，无诸事猬集之烦，这王夫人自然可以进退自如。所以就有了脂砚斋的批示：
　　＂王夫人从来未理家务，岂不一木偶哉？＂
　　所以重大的事情，譬如宝玉身边人的黜陟进退，大观园的整风肃纪，王夫人当仁不让。
　　王夫人性格的主导因素，正是来自于这得天独厚的优渥——一切都顺理成章，不费周析，不用烦心，所以根本不用操心，啥事也不值得费心。在第六回，就有刘姥姥谈及王夫人自小的为人，响快，会待人，不拿大：
　　＂当日，你们原是和金陵王家连过宗的，二十年前，他们看承你们还好，如今自然是你们拉硬屎，不肯去俯就他，故疏远起来。想当初，我和女儿还去过一遭。他家的二小姐着实响快，会待人的，倒不拿大。如今现是荣国府贾二老爷的夫人。听得说，如今上了年纪，越发怜贫恤老，最爱斋僧敬道，舍米舍钱的。＂
　　第四十二回，刘姥姥二访荣府，进大观园，即将满载而归，再次印证了刘姥姥对王夫人的判断：
　　刘姥姥忙赶了平儿到那边屋里，只见堆着半炕东西。平儿一一地拿与她瞧着，又说道：＂这是昨日你要的青纱一匹，奶奶另外送你一个实地子月白纱作里子。这是两个茧绸，作袄儿裙子都好。这包袱里是两匹绸子，年下做件衣裳穿。这是一盒子各式的内造点心，也有你吃过的，也有你没吃过的，拿去摆碟子请客，比你们买的强些。这两条口袋是你昨日装瓜果子来的，如今这一个里头装了两斗御田秔米，熬粥是难得的；这一条里头是园子里的果子和各样干果子。这一包是八两银子。这都是我们奶奶给的。这两包每包里头五十两，共是一百两，是太太给的，叫你拿去或者做个小本买卖，或者置几亩地，以后再别求亲靠友的。＂
　　王夫人出手就是两包银子，一百两。其他所有人送的礼物，加起来怕也超不过这个数。当然，宝玉送的成窑杯子另算，毕竟那是文物。回想当初，甄士隐给贾雨村的赠银仅有一包，五十两，足够让这位穷困潦倒的读书人进京赶考、改变人生了。刘姥姥第一次进贾府，得银二十两，已经是千恩万谢了：
　　那刘姥姥先听见告艰难，只当是没有，心里便突突的；后来听见给她二十两，喜的又浑身发痒起来，说道：＂嗳！我也是知道艰难的。但俗语说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凭他怎样，你老拔根寒毛，比我们的腰还粗呢！＂
　　要知道，《儒林外史》中，教书先生处馆，月薪也就一两银子，全年十二两。这一回，王夫人奉以重金，还特意补了一句：
　　＂拿去或者做个小本买卖，或者置几亩地，以后再别求亲靠友的。＂
　　果然不是浪得虚名，为人着实响快，从根本上解决刘姥姥一家生计问题，足以让这个小户人家直奔小康——更有甚者，人家说话也不藏着不掖着，顺嘴就把刘姥姥走亲戚＂打秋风＂的老底揭出来了。
　　王夫人是见过世面、经过富贵的人，这点小钱不以为意，也坚决不肯降低生活标准。譬如到了书中后半部，荣府入不敷出，衰相已露，第七十四回，抄检大观园之时，凤姐提出裁减丫鬟，避免是非，顺便也省些用度，王夫人当即表示反对：
　　＂你说的何尝不是，但从公细想，你这几个姊妹，也甚可怜了。也不用远比，只说如今你林妹妹的母亲，未出阁时，是何等的娇生惯养，是何等的金尊玉贵，那才象个千金小姐的体统。如今这几个姊妹，不过比人家的丫头略强些罢了。通共每人只有两三个丫头象个人样，余者纵有四五个小丫头子，竟是庙里的小鬼。如今还要裁革了去，不但我心不忍，只怕老太太未必就依。虽然艰难，也穷不至此。我虽没受过大荣华富贵，比你们是强的。如今我宁可省些，别委屈了他们。以后要省俭，先从我来倒使得。＂
　　没有完全准确领会凤姐意图，只把话题岔到了俭省节约上。＂以后要省俭，先从我来。＂话说的好听，凤姐能拿王夫人下手省俭吗？直接封死了凤姐的省俭之路。
　　没有城府 缺少情趣
　　出身名贵，处境优渥，个人有靠，诸事顺心，又不用苦筋巴力去经营俗务，自然就响快，甚至不用多动脑子，顺带就暴露出了不足：天真烂漫，心无成算，不识大体，没有情趣，往俗了说就是直肠子，容易被人带节奏。抄检大观园一事，让王夫人的致命弱点完全暴露，让读者一览无余。
　　贾母房中的粗使丫鬟傻大姐在大观园中山石上捡到了绣春囊，被邢夫人撞见、收走，又交到了王夫人手中。此事在第七十四回中：
　　王夫人一脸怒气，直接到了凤姐处，喝命：＂平儿出去！＂
　　处理大事难事，首先是不能声张。这样不是明白无误地告诉平儿和凤姐房中的人，有重大事件发生了么？在世家公府，无论如何是要避免的。
　　接下来，王夫人含泪把绣春囊扔给了凤姐，认定是凤姐不小心掉落在了大观园内，还指责凤姐抵赖。凤姐条分缕析，＂王夫人听了这一席话，大近情理＂，转而承认自己气急了。那么，就有一个清查盘点的任务，是明查还是暗访？凤姐建议：
　　＂平心静气暗暗访察，才得确实，纵然访不着，外人也不能知道。这叫作‘胳膊折在袖内’。＂
　　对此，王夫人是接受的，让凤姐＂叫人传了周瑞家的等人进来，就吩咐她们快快暗地访拿这事要紧＂。
　　王夫人转而同意抄检大观园，完全是跟着情绪走的。传了五家陪房，王夫人还嫌人手不足。此时恰好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进来打探，王夫人又被王善保家的牵住走了。王善保家的本是要打压大观园中的大丫鬟，借机扬眉吐气，于是首先告发了晴雯。王夫人当时就让把晴雯叫了过来。晴雯声称原是老太太的人：
　　＂至于宝玉饮食起坐，上一层有老奶奶、老妈妈们，下一层又有袭人、麝月、秋纹几个人。我闲着还要做老太太屋里的针线，所以宝玉的事，竟不曾留心。＂
　　王夫人竟信以为真，出言行事，全无算计，只是以势压人。
　　盛怒之际，王善保家的献计：
　　＂等到晚上园门关了的时节，内外不通风，我们竟给她们个猛不防，带着人到各处丫头们房里搜寻。＂
　　王夫人道：＂这话倒是。若不如此，断不能清的清、白的白。＂问凤姐如何，凤姐只说：＂太太说是，就行罢了。＂王夫人道：＂这主意很是，不然一年也查不出来。＂
　　第七十四回回目即是，＂惑奸谗抄检大观园，矢孤介杜绝宁国府＂。曹公明确无误地告诉读者，王夫人为谗言奸计所惑，才决定抄检大观园的。
　　明白人都知道，一个家庭，难免藏污纳垢。这么大一个荣府，这么大一座园子，经得起抄么？没事也得抄出点事情出来。这也正是凤姐消极抵制、探春坚决反对的原因。
　　抄检大观园的收获之一，是惜春的丫鬟入画了私藏的金银和男人靴袜等物，原是贾珍赏给她哥哥的，这于贾珍脸上有光吗？抄检之后，有了惜春与宁府断绝来往的决绝之举。收获之二，是迎春的丫鬟司棋与表哥潘又安的私情往来物证。司棋被逐，王善保家的丢脸。更为严重的是，这等事情，难免也会传出去，大观园和荣国府，难免会被人笑话了去。当家主妇，自作主张，揭短亮丑，红红脸，出出汗，还真是＂勇气可嘉＂。
　　王夫人的天真烂漫，还体现在作为母亲，对大观园的情形，对宝玉的状况，仿佛雾里看花，不像贾母那样洞若观火。第七十八回，抄检大观园、驱逐晴雯等人之后，王夫人向贾母汇报，老太太说了很长一段话，最后几句是：
　　＂我深知宝玉将来也是个不听妻妾劝的。我也解不过来，也从未见过这样的孩子。别的淘气都是应该的，只他这种和丫头们好，却是难懂。我为此也担心，每冷眼查看。他只和丫头们闹，必是人大心大，知道男女的事了，所以爱亲近她们。既细细查试，究竟不是为此。岂不奇怪。想必他原是个丫头，错投了胎不成。＂
　　＂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原来，宝玉的日常起居，身边人物，贾母心里明镜似的。宝玉和身边丫鬟的清白，包括晴雯、芳官等，不言自明。
　　第三十五回，宝钗有言：
　　＂我来了这么几年，留神看起来，凤丫头凭她怎么巧，再巧不过老太太去。＂
　　压根儿就没有提及她的这位亲姨妈——段位太低，不入流。王夫人和当今许多糊涂家长一样，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孩子在哪儿。怪不得曹公明言：
　　＂王夫人原是天真烂漫之人，喜怒出于心臆，不比那些饰词掩意之人……＂
　　第七十四回
　　与王夫人出身、地位不相符合的一个缺陷，是缺乏情趣。情趣这东西，既是一种活力，又是一种能力。譬如清虚观打醮，凸碧堂赏月，众人兴致勃勃，王夫人提不起精神。寡淡如李纨，不仅掌管着海棠诗社，自己也偶有诗作。连凤姐这样大字不识的＂粗人＂，还给海棠诗社做了监社御史，众人在芦雪广联诗时，正是凤姐起了首句：＂一夜北风紧。＂
　　从这个意义上讲，王夫人既缺乏活力，也没有能力。一个中年家庭妇女，要求她有情趣，是否有求全责备之嫌？关键是她所在的荣府，荣府中上有贾母，下有李纨、凤姐，还有黛玉、宝钗及三春等，把王夫人比得黯然失色，荣府之中，她恐怕只是略比邢夫人强些。
　　擅自作主 不惜欺瞒
　　《红楼梦》第四十六回，因贾赦要纳鸳鸯为妾，邢夫人出面要人，贾母盛怒之下，错怪了王夫人：
　　贾母听了，气得浑身乱战，口内只说：＂我通共剩了这么一个可靠的人，他们还要来算计！＂因见王夫人在旁，便向王夫人道：＂你们原来都是哄我的！外头孝敬，暗地里盘算我。有好东西也来要，有好人也来要，剩了这么个毛丫头，见我待他好了，你们自然气不过，弄开了他，好摆弄我！＂
　　脂砚斋在此有批语：
　　＂千奇百怪，王夫人亦有罪乎？老人家迁怒之言，必应如此。＂
　　庚辰本双行夹批
　　我一直怀疑：贾母此言，或许并非全是迁怒。外头孝敬，暗里盘算，王夫人是不是也有份儿？
　　首先说，王夫人不识大体，稀里糊涂，在贾母眼中得不了高分。话说将宝玉规引入正，是当日荣国府的一大难题。面对这一重大课题，王夫人像今天所有的糊涂老娘一样无所作为。
　　第五回，梦游太虚幻景，宁荣二公之灵，拜托警幻仙子，饮以茗茶，醉以醇酒，授以云雨之术，赠以上届仙女，不管这法子好不好、灵不灵，终归是宁荣二公、警幻仙子为将宝玉规引入正所做的一种努力、一种尝试。王夫人连这种尝试都没有。
　　第三十三回，因两件事，贾政杖责宝玉，一是游荡优伶，二是淫辱母婢，也是规引入正的一次尝试。只可惜，贾政动机是很清楚的，打完之后，撒手不管了，目的忘了，目标丢了，王夫人也哑口无言，真不愧天聋地哑的一对儿。
　　宝玉挨打的当天晚上，袭人建言如何变着法子让宝玉搬出大观园，以防避嫌疑，这仍是将宝玉规引入正的主意，王夫人甚是惊叹，听进去了，很快给袭人落实了准姨娘待遇，但让宝玉搬出大观园的建议却被束之高阁，从此再不曾提起。
　　书中说得明白，元春得贾母教育，宝玉得长姐教养，在儿女成长方面，王夫人没有发挥重要或者关键作用。
　　荣府的明争暗斗，王夫人也是稀里糊涂，耍个心眼儿都耍不来。第二十五回，贾环使坏，故意推倒了油灯，烫伤了宝玉。经凤姐提醒，王夫人才回过神来，骂赵姨娘：
　　＂养出这样黑心不知道理下流种子来，也不管管！几番几次我都不理论，你们倒得了意了，这不越发上来了！＂
　　接下来，赵姨娘借马道婆之手，施展妖术，加害宝玉、凤姐二人，王夫人和贾政等一样，也是一无所知。更可叹者，自己的贴身丫头彩霞，铁了心跟赵姨娘、贾环母子要好，王夫人竟是木头一样浑然不觉。
　　驱逐晴雯、抬举袭人，王夫人不仅独断专行，甚至不惜欺瞒。掌掴金钏、驱逐回家一事，还可以说是在气头上，没搂住火，不必深究。但在抄检大观园一事上，不仅表现出王夫人喜怒出于心臆，不深思、无成算的性格弱点，驱逐晴雯，则表现出王夫人强势甚至是霸道的一面——此时距离抄检大观园已有几日，中间经过了中秋夜宴、举家赏月的盛事，气应该消下去些，该可以冷静处理了，可王夫人偏偏变本加厉：
　　晴雯四五日水米不曾沾牙，如今现从炕上拉了下来，蓬头垢面，两个女人才架起来去了。王夫人吩咐：＂只许把他贴身衣服撂出去，余者，好衣服留下，给好丫头们穿。＂
　　晴雯乃是从贾母房中来的，绣春囊也不是她的，且无真凭实据，指证她勾引了宝玉，做出了格外之事，不过是生的略比别人好一些。相比做出有伤风化之事的司棋，晴雯并无多大过错。王夫人挟雷霆之势，强势驱逐，哪还记得宽柔以待下人？
　　再者，憨直少虑，王夫人顾忌到怡红院的名声和荣国府的体面了吗？司棋之事，满园皆知，要知道荣府上下可是有数百口之众的，保不齐不传到外边。处置晴雯，竟比司棋更重，这不是明告诉人，晴雯所犯之事，比司棋更为不堪么？书中曾说：
　　＂宁府人多口杂，那些不得志的奴仆们，专能造言诽谤主人，因此，不知又有了什么小人诟谇谣诼之词。＂
　　宁府如此，荣府未必不如此，管事的，管不了事的，都早已是虎视眈眈，唯恐天下不乱，王夫人作为当家主妇，对此似乎茫然不知。司棋私定终身、与表哥在园子里幽会往还，已是沸沸扬扬，这么肆无忌惮驱逐晴雯，难免让人浮想联翩，事必伤及怡红院的声名，议及荣府的体面。
　　至七十八回，抄检大观园、驱逐晴雯之后，王夫人向贾母汇报，不惜谎称晴雯得了女儿痨。反观贾母生日那天，邢夫人当众给凤姐脸子看，这点小事，尚有鸳鸯汇报给贾母。抄检和驱逐，这么大的动静，贾母岂有不知之理？
　　王夫人抬举袭人，提前落实姨娘待遇，事在第三十六回，宝玉挨打之后不久，且是当着薛姨妈的面说的，黛玉、宝钗、湘云都在场。而到了第七十二回，贾政尚且不知。赵姨娘想求贾政，将彩霞说与贾环：
　　贾政因说道：＂且忙什么，等他们再念一二年书，再放人不迟。我已经看中了两个丫头，一个与宝玉，一个给环儿。只是年纪还小，又怕他们误了书，所以再等一二年。＂赵姨娘道：＂宝玉已有了二年了，老爷难道还不知道？＂贾政听了，忙问道：＂谁给的？＂
　　可见，确定袭人侍妾地位，是王夫人＂坤＂纲独断行，瞒了贾政的两年，也瞒了贾母两年。王夫人在抄检大观园，逐出晴雯之后，才将此事知会贾母，称自己品择了袭人两年，感觉：
　　＂一点不错了，我就悄悄地把他丫头的月分钱止住，我的月分银子里批出二两银子来给她。不过使她自己知道，越发小心学好之意。且不明说者，一则宝玉年纪尚小，老爷知道了，又恐说耽误了书；二则宝玉再自为已是跟前的人，不敢劝他说他，反倒纵性起来。所以直到今日，才回明老太太。＂
　　第七十八回
　　对于王夫人的瞒和骗，贾母的回应是装和赞，讲了很长一段话，蔡义江先生在此有批语：
　　＂贾母自比王夫人会看人，原来的看法和用意也不错。这些话实是对后者委婉的批评。＂
　　贾母阅人无数，晴雯和袭人又都是她送与宝玉的，怡红院之事，贾母＂每每的冷眼查看＂，各人情形，贾母心里明镜似的。抄检大观园，丢了两条人命，贾母岂能不知？就连贾政王夫人与犯了事的甄家来往，私藏脏物之事，贾母也未必不知。只是，＂不痴不聋，不做家翁＂，贾母有必要跟自己的儿子、儿媳妇计较么？所以贾母说：
　　＂既是你深知，岂有大错误的。＂
　　似褒似贬，亦褒亦贬，随你怎么想去，这正是老太太的高明之处。进入人生暮年的贾母，知道这个家迟早是他们的，乐得他们做主去，还能怎么样。
　　鲁迅先生称赞《红楼梦》写人之真：
　　＂其要点在敢于如实描写，并无讳饰，和从前的小说叙好人完全是好，坏人完全是坏的，大不相同，所以其中所叙的人物，都是真的人物。＂
　　《中国小说史略》
　　天真烂漫，是王夫人性格主干。抓住主干，再看具体事情，进行评价，可以避开非善即恶两极分法之陋，也可以撇清王夫人工于心计之污。
　　王夫人居荣府正堂，只不过是因为贾赦不堪，邢夫人又是继室，而王夫人身为贵妃之母，其夫又是正经的读书人。
　　为人处事，王夫人一向喜怒出于心臆，她运气太好，性子太直，想让她深思熟虑都不行。
　　王夫人本有两个宝贝儿子，一个还早死了，她能不死死地看着宝玉么？可在平时不知用心，待到用心时又大惊小怪，不计后果。
　　王夫人缺乏情趣，也决定了她不可能像贾母一样深知宝玉，对宝玉的状况了如指掌，对宝玉的心态洞若观火。单说抄检大观园，宝钗搬出，一去不返；晴雯被逐，不日夭亡；宝玉大病，心灰意冷；迎春误嫁，行将就木；惜春意决，日后出家。大观园萧条冷落，青春和诗意的乐园从此荒废。
　　王夫人为人响快，无心之失加速了大观园的衰败和冷落，这都是无可奈何之事，王夫人只是天真烂漫而已——五旬之人，知天命之年，依然天真烂漫，曹雪芹用笔，真是直戳人心，让人禁不住想起钱钟书先生在《围城》中讲的猫逐尾巴的故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