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平云风隔篱外（散文）

　　做免费旅行大凡是工薪阶层的通趣，没有门槛绊脚，也没有拥挤和喧哗，只是要遭旅行社的白眼了，这有什么要紧呢？况且不掏钱还能逛山逛林子，看农田农渠油菜花，不正是我们想要的乡土韵味吗？
　　山中有人家，门前开桃花。
　　荷锄午间归，无茗菊做茶。
　　云风隔篱外，凝眉望天涯。
　　山村是个有温度的符号，炎夏想起她的凉意，秋天向往她的金色，冬日念叨她的空旷，到了阳春时节，打起背包走近理想境地，这时才发现错过了的远不是想象力能及。
　　在四季的哨音中，没有哪个更悦耳，也没有谁说自己喜欢把一个季节固化，安然于不变的风景，因为维系生命的血液是流动的，思想之羽在风落潮起中翩然，这样来看，冬天的号子不够苍凉遒劲，反倒失去了独具的韵味。
　　春天呢，草木生发，始有荣枯，农人跟着日头走，晨起暮归，而成一年稼穑，后有庭院闲坐，问春秋几度，念冬夏来去，夜话胜似花前诗，于是我就想做一做田园的主人，劳役是不能免的，否则，体会不到舒放的快意。
　　农民的企冀在秋天，这是快乐的终极意义——从麦收到秋播延伸下去，旋律成一条线跳动，这头是家，那头连着田畴，全休止符画在冬寒到来，来年的收成又是一番估算，快乐深浅由庄稼成色界定。
　　＂汗滴禾下土＂不是一个时代的写照，是诞生于夏天的一幅百代农耕图，孕育在农人走过四季脚步的铿锵里，迸发在不甘心依附黄土地的嘶喊里，由低沉而激越，声声寄望于未来，祈愿对接起农业机械化及其自动化的隆隆颤音，汇成山乡的绝响。
　　但减轻劳役与土地产能是两回事，而完成土地转型又是一回事，当科技种田挥洒到极限时，生机也到了繁荣顶点，如同日中则昃，补缺成为接下来的考题，调整产销方向或是一种突围。
　　渴望春天到来，是一切有机生命体的自然属性。春光铺度了人心中秀色，泛上脸是四季的红晕，如同五谷酿造了美酒，村姑塑造了爱情诗廊，耕牛浓郁了村庄气息，炊烟撩拨了游子情思，归来更是加重了故乡分量，但发生在春天的故事莫过于送别，情味洒在一条通往城市的路上，亲友的叮嘱被催促的山风弱化了，天知道远方是诗还是科幻小说？
　　进城打工诠释了传统农民的向往，也有对生活的无奈，盖大楼人住工棚的心情，不是住大楼者能够想象理解得了的。因为，要充分缩小差别，就得要有充分的干劲，住工棚为了儿女不再住工棚，城市有个家，尤其要满足儿媳妇过门条件——起码在小县城有套房子。
　　上小学时，我曾对着怀抱麦穗的大人画像喊农民伯伯，像基督徒拜耶稣一样虔诚；开始工作后，仍然称他们为衣食父母，遇到贬斥者迎头痛击；进入中年，忽然发现农民伯伯的称谓换成了农民兄弟，自己啥时间改口了都不知道，而瞥见手捧海碗蹲在工地上吃大锅饭的民工，又觉他们吃得很香，灰头土脸乃是本色，职业标志。
　　可是，当看到自己的亲友这副模样时，心里打起鼓噪，想日子里的琐碎，串联出一条命运曲线：种好责任田还要谋别的营生，供孩子上完学得打盘盖房子娶媳妇。接下来，照看孙子孙女当免费保姆，见缝扎针挣年节发红包钱，犹如流水线作业，没个歇脚光景。
　　再说儿女一辈，挨到能扛活年纪，拚命钻进闹市围城，沐浴五光十色，而把乡下的楼房阔宅撇给老父老母打理，回家称谓也变而为探亲，仿佛鸡鸣狗叫都成了迎客鼓掌。
　　为有儿女多自豪，幸福挂在父母饱经沧桑的脸上，于是，像招待贵宾一样竭尽所能。顿过神的自己，心里又是一番滋味。
　　融入城市快节奏后，想慢下来连自个儿也做不了主，衣食住行样样不简单，早上睁开眼便琢磨一天的课程表，匆匆打点过肚子直奔主题：挣钱！晚上回到家里喘口气后，开始思忖彩票中奖几率或股票涨跌，巴望天上掉下个肉馅饼正好砸中自己，钱袋子干瘪了能不上火？
　　如何更好活着？资本是靠山，掘金又很苦，拚爹咱不行，更闹心的是山挖空了也未金子现，远不如门前那口老井，一桶一桶打水吃，老有解渴的，及此，故乡的影子再度飘来飘去，伸手去捉又倏然不见了，留下的只有迷惘。
　　一盏灯黯淡在窗棂风的偷袭里，拨亮于灯捻顿落灰烬的摇舞中，世事从来不以人所向往铺就金光大道，万花筒般变幻难测难料，近年来爆发的疫情足以印证乡镇的优势，宜居是生命存在的理由，而地震、战争等自然灾害和人为灾害业已凸显城市尤其大城市的脆弱，疏散人口不再是臆想中的轻松自如。
　　乡村的定力给人以平和安祥，先祖选址的初衷在于合理安排生命走势，叫后人生生不息，只不过要不断改良脚下的土地，生产出养育一方人的果实，而回乡创业或是一种救赎模式，蔷薇花原本属于原野，衬照高楼盆景的黯淡，生命力决定了花叶生长期数。
　　不错，砍别的山上柴烧自家锅，不失为好营生，到大江大河淘金捞肥更体面暖人，可我们拥有良田千顷，不能向异地反倾销农副产品，终究不是美事。
　　祖先遗留下土地，我们没有开出更绚丽的花来；我们留恋天涯海角，却忽视脚边蟑螂啮噬着芬芳，正如山洪来了想起护堤，河水干涸怀恋鱼鹰点水的日子，总把后悔留给自己，把烂摊子交给后人，不能算明智。
　　倘使乡土的根性，足以引领思想的火炬，城市的灯塔将黯然，不再成为路标，乡村与城市将缩成一条河，因淤阻而减慢流动，乡音因而变得亲切熟悉。生活要继续，经营家园得趁早。
　　坐落在路东端的水塔，曾经是家属院中最高建筑物，爬上塔尖给了我上山感觉，搭着眼棚瞭望家乡的方位，欣怡中夹杂一丝失落，我找不到自己的来处，那个我丢不下的不算小的村庄会藏在哪儿呢？抱怨塔矮给了自己一个释怀理由。
　　如果把乡村比作载重的骆驼，城市更像一匹烈马，在山道驰骋，彰显脚力，为那一湾绿水和一带草茵，续写自己的故事，但人性喜闹而乐哄，在广阔天地只有短暂驻足，没有久留的欲望。
　　在乡村看来，城市是座淘宝的窟，幽深迷眩，虽拥挤而来，却乐此不疲。在城市自己感觉，院子的概念已不再是个体据点，花和草只有观赏而不可挪移，社区也没有给这份自主和自信，基于缺失才向大自然讨要，旷野提供给视觉无垠时，也把孤寂抛向兜揽山风的行者。
　　乡村烙印了自己的油画，城市则是乡村的童话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