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地洞闯入胡歌桂纶镁片场，这里是武汉最魔幻社区

　　第一次听说华安里，我以为它和坤厚里、泰兴里一样，是汉口的老里份。
　　实际上，华安里是武汉人口密度最大的城中村，1.08平方公里挤着2000多栋私房，巅峰时有10万居民，大多是外来务工的「汉漂」。
　　这里被称为武汉版「九龙城寨」。电影《南方车站的聚会》最末，桂纶镁躲避胡歌，逃到纺织车间，在投币式公共洗衣机上遭遇黄觉性侵，在华安里取景。虽然离汉口火车站仅一公里，许多武汉本地人却从未听说过它。
　　八月一个闷热的下午，我们闯入了这座围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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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进华安里，很忐忑。这里有全武汉最密集的警务室和摄像头，有传言，早年逃犯们都喜欢窝藏在此。
　　「华安里社区欢迎您」路口招牌大字醒目，旁边小字写着：您已进入全电子监控社区，打击违法犯罪。
　　骑电动车的赤膊男人，减速急停，慌忙丢下一句「租房吗」，又风一般呼啸而过。和我一起「闯寨」的女摄影师妮妮，把相机默默塞进背包，低调做人。脑子里全是社会大哥怒砸相机。
　　从常青二路进入，道路两侧是百米长的大棚摊贩。这里的水果蔬菜比武汉别处便宜，摊主漫不经心瘫在躺椅，见有人，直起身子推销自家西瓜。
　　我和妮妮的神经逐渐松弛，华安里没想象中可怕，倒像回到小时候逛农贸市集，生出几分亲切熟悉。
　　市集尽头的正新鸡排一直有人排队，它是这里和常青麦香园唯二能称上「牌子」的店。鸡排店左右分出两条岔路，通向左右两个涵洞。
　　一位家里做服装生意的朋友回忆起十年前高中暑假，去华安里的服装厂跑面料，无数次骑电动车经过涵洞，形容「半条命没了」。斜坡很陡，头顶是火车轨，阴暗潮湿的洞穴滴着来路不明的水：「我们都不晓得那里叫华安里，都叫常青公园旁边那条巷子里面。」
　　据说，上下班高峰，排队的车要在涵洞堵上几十分钟，异常壮观。
　　穿过涵洞，才是真正的华安里。
　　这里几乎看不到任何绿植，楼与楼贴得极近，站在窗边能与隔壁楼握手，被叫做「握手楼」。有限的空间被无限压榨，地面上盖不出新楼，就纵向开拓。从上空俯瞰华安里，像一颗蓝色水滴，蓝色是加盖的板房屋顶。
　　也许是绿化匮乏，这里的许多墙壁都粉刷成小清新薄荷绿，如果没有糊满小广告，大概会是武汉热门的网红打卡墙。保洁员急招、百元单间出租、寻找走失老人、性病一针灵，生存最根本的欲求在电线杆和墙壁上相互交叠，一点点剥落，又覆盖上新的。
　　「租房不？」，我们一路被问了三四次，走穿华安里时，一位阿姨凑了上来，「我的房就在这旁边，独立卫浴」。见她面善，也好奇300元一个月的房子长什么样，我决定随她看看。
　　阿姨掏出一串钥匙，摸进昏暗的楼梯。上三楼，推开门，潮气霉味扑面而来。
　　房间比想象中大，放下床、衣柜等简易家具，还有宽敞的过道，卫生间有电热水器，地板有上个租客留下的烟头烫痕，整间屋子蒙着一层油再加一层灰，仿佛无论如何都擦不干净。
　　阿姨家在火车站银墩路，自己平时住华安里，守房子。她说这里的水电、治安，各方面比以前好，而且房租是真便宜。我忍不了刺鼻的霉味，呆了一分钟，退了出来。
　　下到一楼，对面是一间半掩的服装厂，缝纫机床眼熟，像南方车站的取景地。我和摄影师交头接耳，阿姨听见，突然兴奋：「是不是胡歌那个电影？就是我们这取的景！」
　　阿姨问我电影哪里能看，能不能发给她，提起2018年夏天家楼下封路，晚上趴在窗户看胡歌，神色有些小自豪。她邀请我去一楼空置的铺面吹电扇，铺开竹凉席，招呼坐，拉起家常。
　　02年，她花三万多元从村里买了两块地，一共200多平，自己盖了两栋私房，五层楼，每层四户，现在还剩三间没租出去。
　　2014年，华安里的房子最好租，单间可以租到 600 元，现在只能租 300，阿姨说，人越来越少，「疫情后我感觉又少了 1/3。」
　　华安里曾有很多服装厂，大都是车间、仓库、住宿在同一建筑内，有消防隐患。厂里烧蒸汽烫服装，锅炉排烟把楼房熏的黢黑，人在家里不敢开窗。
　　如今，大多数服装厂迁到汉口北。楼房的墙角和外立面，偶尔支棱出几根细细的排气管，吐着蒸汽，那是一小部分没搬走的服装作坊。
　　华安里拆迁的传闻一直不断，至今没定数。阿姨信誓旦旦，「地铁12号线都定了，拆迁只是迟早。」
　　离开华安里时手机断电，失去导航，我们进了一条断头路。一位大姐路过，小声嘀咕「往那边走出去」，她提着两个大袋子，很吃力地径直往前，示意我们跟着她。
　　城市里几乎不会有人主动指路，人们只关心自己脚下的步伐，很少留心身边人是否面露难色。
　　带着偏见走进华安里，惶恐于黑帮逃犯的传闻，害怕城中村民风刁蛮，实际上，这里的人很淳朴，街坊们彼此亲近，扫地大妈坐在商店里乘凉，和老板聊天，回到了久远的乡土中国。
　　对于相机镜头，普通居民很包容，社区工作人员比较戒备。第一天拍摄顺利，第二天再去，红袖章把我们带到了办公室，两个男人「护送」我们出华安里，还拍下照片发到微信群，禁止进入社区拍照。
　　所以很遗憾，没记录下晚高峰的涵洞排队，以及入夜后的华安里。
　　我把《南方车站的聚会》存到网盘，微信发给带我看房的阿姨。她看完电影，在微信上问我：有这么差吗？
　　阿姨似乎对片子有些失望，或许是觉得，丑化了华安里。
　　她说，「没有那么差，也没有那些黑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