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段鲜为人知的战史，也是一些老兵心中挥之不去的一场噩梦。本文经多方考证，几易其稿，详细回顾了当年原67军597团3连，在1985年6月的10天中，奉命向211高发起冲击的一些战斗经历。 在建党100周年到来之际，谨以此文献给老山作战的热血儿女，深切缅怀长眠南疆为国捐躯的一代英烈。 6月，原本是一个平常的日子，但每到这个时候，我们的心里总是不经意地涌出悲痛、伤感，还有一些愤懑之情。老山211高地那10天的战斗场景一幕幕出现在脑海中， 那是一场进攻未果的炼狱之战！ 著名的老山战场那拉战区211高地，是方圆不足百米的石山，本已茂密的山林被敌我双方炮火反复轰炸，裸露出白花花的岩石，几乎寸草不生。 我方占据211高地，可对另一侧227高地的敌军阵地构成严重威胁，以此作为出击出发地，一旦攻下227高地，便可凭借211和227互为据守的要点，对敌方小清河一带的动向尽情掌控。 1985年5月31日，敌人突然发动大规模进攻，尽管被我军全线击溃，但211高地两个哨位失守。在＂要不惜一切代价夺回＂的命令下，595团的7连、9连、1连和3连等十多个连队投入反击遭受重大伤亡，基本失去整体作战能力。 此时，211高地上的1号、2号哨位被敌人占领，我方只凭借211下方的3号哨位据守，情势岌岌可危。 不得已便抽调了作为师预备队的597团3连紧急驰援，临危受命出击211高地！ 1985年6月10日晚，3连作为师预备队，奉命从松毛岭向有魔鬼地狱之称的那拉口一线阵地开进。 经过一夜奔袭，3连于6月11日上午到达那拉战区前沿。 597团3连的到来，无疑是给正在苦苦坚守的595团带来了惊喜，但3连的悲壮也从此开始…… 在通过＂百米生死线＂时，战士田为录刚跑到一棵大树旁，一发枪弹打来，只听到他啊的一声，小腹部被打了一个很大的窟窿，当场牺牲。战士徐文广把自己的武器交给战友公彦增，跑到田为录那里，想把他的遗体拉回来，但没拉动。这时有两名军工正好走过，徐文广对他们说：百米生死线大树下有我们597团3连牺牲的兄弟，麻烦你们把他抬下去，我们要去211高地了。 军工瞪大眼睛说：＂ 去211？兄弟保重！ ＂ 他们继续前行！ 在敌情、任务都不清楚，甚至连211高地在哪个方向都不清楚的情况下，3连正一步一步走向炼狱。 6月11日下午，徐文广和战友们边走边问到了147高地。因为田为录的牺牲他们5班当晚留在了147高地，此时已感觉事态很严重，连队建制已打乱，副指导员孟庆河在行进道路上负伤。147高地洞口有3具不知道是哪个单位牺牲的战友遗体，用裹尸塑料袋装着，很惨。 此时的147高地，空爆炸弹不断在周边炸响，震耳欲聋，乱石飞溅，弹片横飞，地动山摇，场景真是可怕至极。 在通往255的崎岖山路上前行，道路狭窄，只能容一人扶着岩石向前，炮弹在不远处爆炸，令人胆颤心惊，只得硬往前走。途中遇到岔道，分不清方向，只好沿着有人踩过的路往前。 下午，首先到达255高地的3排，迅速投入战斗，立即向211高地的方向发起冲击。 人员刚从255高地出发不足百米，炮弹就在周围炸响，3排长常建华负伤，一次次冲击都被敌人的炮火压了下来，7班副班长张仰峰牺牲，几名战友负伤。整个3排被敌人的炮火死死堵在了255冲击出发阵地，很快就失去了战斗力。白天的冒然进发，路又不熟，敌人炮火异常猛烈，而我方因为通讯不畅通，步炮不协同，对敌人炮火不能有效地压制，如果再硬干下去，恐怕211高地还未摸到，全排都有覆灭的可能！ 第一次冲击失败。 大约11日下午5点左右，1排到达了255高地，排长高兆全首先与595团的一名连长了解情况，同时等待田传贝连长与2排的到来。 此时，1排的战友们浑身上下都是泥浆水，分不清是汗还是水，腿脚发软，有的面无人色，是极度疲惫，还是恐惧，胆怯，后怕！？ 随后连长田传贝到达255高地，进入洞内接受595团的指挥员下达任务，要求3连立即继续向211高地出击，同时接防211高地3号哨位。 于是，连长田传贝决定先由595团派出的某部6班长为向导，带领1班长徐进龙和1班副熟悉255高地到211高地的地形与路线，然后分批将1排人员乘着夜色掩护到211高地3号哨位换防。 徐进龙带着1班副与向导手挽着手，跌跌撞撞，利用炮火间隙到达211高地3号哨位。了解情况后，为了行动迅速，他俩卸下战斗装具，一人提着一枚手榴弹，乘着敌人手榴弹爆炸间隙钻出哨位洞口，向255高地山坡奔去。 离开3号哨位不到50米，他俩发现脚下都是碎石头，不是刚才来时的泥土和小草，感觉方向错了，立即返回洞内。想请向导帮忙返回255高地，但由于向导经过几天战斗，过于疲劳又负了伤需要休息和恢复，徐进龙与副班长决定按照向导的提示路线自行返回255高地去带人。 当跑到211高地与255高地两山之间低洼处时，敌人的照明弹突然升到空中，他俩顺势倒在地上，与牺牲的战友躺在一起，并利用光亮选择好前进的方向。照明弹熄灭后，俩人快速向前奔去。突然，一发炮弹在他们前面几十米处的山坡上爆炸，气浪将他俩掀倒，被敌人发现了已无法前进，俩人只好又撤回了3号哨位。经再次请求，才在向导的帮助下返回255高地，并向领导汇报了有关情况。 深夜，大雨滂沱，高排长带着部分战士向211高地摸索前进。 不久，带路的战士与他们走散，排里的各组各自失去了联系。 雨水浸透了被炮火覆盖无数次的土壤，就像庄稼地被犁了一遍又一遍，踩着泥泞不堪的路，周围布满了地雷。黑黑的夜空，没有半点光亮，只能借助稍纵即逝的闪电和不时升腾的照明弹来辨识方向，零星的炮火冷不丁地在周围落下。弹片横飞，生命在此时显得如此弱小，如此不堪一击！ 由于我军在211高地与255高地之间活动频繁，敌人加大了炮火拦截。机动中亲自带队的连长田传贝与2班战士郑仁平、宗成涛，以及报务兵田虎先后牺牲，3班长付涛、通信员杨永银受了重伤。 终于到达了3号哨位，本来就狭小的地方一下子增加了七八个人，非常拥挤。下半夜大雨一直不停地下，在211高地3号哨位内大家坐在泥浆水里轮流担任警戒。夜晚很冷，直打哆嗦，丝毫没有睡意，一天的奔波，没有进食，干渴与饥饿袭来。 6月12日，天亮了，他们爬出洞外，一边利用体温和阳光将衣服焐干。一边开始在废墟中寻找干粮和水。发现整个3号哨位全长只有十米左右，没有任何食品与水。在211高地至255高地这几百米距离内，不光有无数一线指战员伤亡，还有许多军工和后勤保障人员。有的战友为了给这边送给养，已经到了洞口，却被敌人发现扔下手榴弹炸中牺牲了。 坚守在此苦苦支撑的595团洞里的战士，看到597团3连的到来，激动万分，简单交接后便撤离了211高地。 3连高兆全带领的1排部分战士接管了211高地上的3号哨位。 3哨位由3个大小不一的天然石洞构成，洞口很小只能容一人躬身钻入，洞口上方约40多米就是敌人占据的1号哨位。敌人居高临下，频频从上扔出手榴弹和手雷，对我方进出211高地3号哨位构成巨大威胁！ 3号哨位洞口前用石块和土包堆成的简易掩体，是阻挡敌人进攻的唯一屏障，掩体下碎石嶙峋的坡上，散落着守卫3号哨位战士扔下的空罐头盒。 这是一个时刻充满危险的生死之地。 3连在接管3号哨位后，便展开了一场场激烈的厮杀。在坚守的日日夜夜里，许多战友以生命为代价， 出击！再出击！ 6月12日上午，高兆全排长打开861指挥机与255高地连指挥所联系。由于敌人使用的是中国产的同型号指挥机，一直干扰我们的通讯联络。大概10点左右，接到上级通报：一是田传贝连长在6月11日晚向211高地机动时身负重伤，光荣牺牲。二是发现有一高地山坡上有24名敌军，全副武装，估计可能要对211高地3号哨位展开争夺，要求迅速做好战斗准备。 接到通报后战友们立即利用碎石头、空弹药箱加固工事。随后开始清点弹药，手榴弹平均每人一箱，子弹150发。手中的武器由于11日的强行军各种枪管里都塞满了泥土，大家只好用手或就便器材捅一下，保证枪能打响。这时我方炮兵开始向敌进行拦阻射击，迫使敌人退了回去。 下午3时左右，为了防止敌人夜间偷袭，排长命令1班副立即赶回255高地指挥所，当面向上级汇报211实际情况：第一，1 、2号哨位仍然在敌人手中。第二，需要加强电台联络、步炮的协同。第三，人员、弹药急需补充，否则一旦晚上敌人发起偷袭，后果不堪设想。第四，需要水和食品。 1班副到了255高地后向上级汇报211高地的实际情况，根据上级安排当晚将4班长吴宜斌、5班长童辉、6班长王健、9班长庄树荣、蒋定余、曹殿叔等8位战友利用夜色带上了211高地加强防御力量。 连续几天都是不停的爆炸声，机枪的射击声，全排战士分布在几个大小不一的潮湿石洞里，白天不见阳光，阴暗潮湿，晚上紧绷神经。食物匮乏，没有水，没有栖身之地，战士们靠在石壁旁，身体虽是休息了，但警觉地注意着洞外的神经却绷得紧紧的，丝毫不敢懈怠。 后勤保障难以及时提供，当时军工把给养送到255高地就不能向前走了，再往211高地送也许会把命也搭上。 情况险恶难以想像，但3连必须自己面对眼前的一切！ 6月13日下午，上级命令1排长高兆全代理了副连长职务，1班长徐进龙代理了一排长职务。 大约傍晚5点左右，接到了来自255高地下达的出击211高地1号洞的命令，并要求由党员骨干组成的突击队，由排长徐进龙率领的1班副岳新华和9班长庄树龙组成的第一小组从侧面，与吴宜斌、童辉、王健组成的第二小组从正面，每人身上带着十几枚手榴弹向敌人发起攻击。 手榴弹爆炸声响起的同时，敌人的炮火和机枪呼啸而来，山坡上硝烟四起，爆炸声连成一片。第一组由于地形不熟一直快跑到了小清河，敌人的炮火、枪榴弹向他们打来，被逼进了一个小石头洞里，电台被炸坏。他们坚持到天黑利用炮火间隙爬了出来，向进攻相反的方向3 号哨位摸去。 第二小组接近了1号哨位，听到有敌人的声音，3人用手榴弹向洞内一阵狂扔，弹药没了，为了不被敌人俘虏，用电台呼叫3号哨位紧急送手榴弹。坚守阵地的蒋定余、曹殿叔主动要求让新兵守阵地，每人背20枚手榴弹，向1号哨位方向奔去。正在分发弹药时，被敌人发现，开炮射击，蒋定余、曹殿叔同时壮烈牺牲，第二战斗小组人员全部负伤。王健身负重伤，背上血肉模糊，奄奄一息，凭着求生的欲望和顽强的毅力，爬出坡上暴露地表，滚落到3号洞口，幸运地被抢救下来。吴宜斌、童辉负伤后，为了不被俘虏跳悬崖侥幸回到了3号哨位。王健身中几十块弹片，被送到后方医院昏迷了几天几夜。期间，王建春、梁克剑两位战友在抢救伤员过程中牺牲。 6月14日，第一小组在返回途中迷失方向。凌晨他们进了一个山洞，一边休整，一边观察下一步要走的路线。饥饿与干渴向他们袭来，没有水喝的他们就沿着石头滴的水用舌头舔。坚持了一整天，晚上天太黑看不见道路，他们就决定拂晓行动。他们有一个坚定的信念：向北走就是祖国，宁死不叛国。 15日天刚朦朦亮，1班副走在最前面，庄树龙在中间，徐进龙在最后，拉开距离向无名高地奔跑。途中徐进龙不幸中弹，鲜血染红裤腿，嘴角也流着血，壮烈牺牲。 16日凌晨庄树龙、1班副被595团军工救起，下午返回了147高地。 第二次冲击又失败了！ 排长高兆全痛心疾首。苦于洞里人员所剩无多，在通讯不畅，与连里联系受阻的情况下，补充人员和给养是时下必须要解决的事，困境中急望得到上级给予援助，高兆全排长决定再次派通讯员季云峰从211高地返回255高地，将情况如实上报给代理连长景成香。 211高地到255高地的路虽不长，只有数百米的距离，但路上土质疏松险象环生，布满雷区，头上不时有空爆炸响，危险重重，一切全凭运气。敌人的子弹追着季云峰的屁股后面疯狂扫射，卷起的尘土在身后落下又再扬起。临近255高地时，2班长李云生在一洞口叫住了季云峰，告诉他老乡郑仁平因失血过多牺牲。季云峰强忍着泪水和悲痛，在到达255高地向连里把211高地的情势汇报后，便扛起一箱手榴弹赶回了211高地。对于他来说，本可以空着手返回211高地，穿过这几百米的危险区域，几十公斤的手榴弹箱是个沉重的负担。但他没心思去想这些，因为，211高地上急需弹药补充。给养有困难短时间可以克服，但不能没有弹药。 211高地伤亡惨重，战斗人员骤减，1、2号洞还没夺回来。 在3号洞里的排长高兆全，心急如焚，带领着战友们忍着饥饿与干渴牢牢地坚守阵地，等待上级下达新的命令。 战场资料图 失败的阴影在211高地和255高地蔓延开来。季云峰又带着排长高兆全的指示返回255高地向代理连长景成香汇报，没有给养，伤亡人员巨大，牺牲的战友躺在211高地上，负伤的战友急需抢救运送。可是，这一切都让景成香无能为力，没有后勤支援，没有军工运送补给，仅靠目前3连这些人实在是难以为继。再看看255高地的洞里，能够战斗人员已不足20人，这时的3连已没有再次出击的能力。 炮火始终未能停息，把211高地下面的牺牲战友的遗体炸的惨不忍睹。 6月17 日下午2点左右，上面命令：3连再出击一次！并要求：不要因为小的伤亡而影响这次行动！！组长的每一句话都是命令，必须服从！ 连里指示由1班新战士鹿守林代理班长，1班老战士原7班老班长郝文才和副班长杨仁贵等从255高地进发以补充211高地人员不足。几个人到达211高地3号哨位后，排长随即根据上级命令，以第三战斗小组长张文寿等组成突击小组，对1、2号洞发起冲击。 白天的进攻，在毫无遮蔽的石山上，暴露无疑。突击小组冲上1号洞附近时，敌人的炮火便呼啸而至。861指挥机里断断续续地传来要求我方炮火给予支援、压制的呼叫，并请求兵力增援。战斗中郝文才被狙击步枪击中胸部流血不止牺牲，战士鹿守林上前施救时也被弹片击中，后自行爬入3号哨位失血过多牺牲。杨仁贵、徐继东等战友也相继牺牲，其他人员只好疏散隐蔽，退出战斗…… 第三次冲击又失利了！ 6月18日，211高地出击作战停止。炮火断断续续，军工开始增加，运送一点给养，寻找牺牲战友的尸体。3连坚守3号哨位，敌我双方都在僵持着。经过几天来的肉体和精神上的消耗，大多数人都力感不支，生存状态每况愈下，仅存的食物勉强维持都十分困难。255高地亦是如此，多天没有后勤保障，军工送来少量的给养首先要保证211高地上坚守的战友们。 3连，在211高地的出击和坚守中，也要垮了…… 6月19日下午，上级下达597团3连撤出战斗的命令，后续接替的连队陆续抵达255高地。直至20日，3连坚守在211高地的战斗人员全部撤出3号哨位。 战场资料图 当我们走出那拉战场的那一刻，悬着的身心终于放下，绷紧的神经得以松弛，眼泪止不住从眼眶里喷涌而出…… 1985年6月10日～20日，出击211高地的10天，是我们生命中最难忘日子。虽临危受命，但＂出师未捷身先死＂。撤下前沿阵地的3连没有庆功酒，没有欢迎的鲜花和掌声。在以成败论英雄的战场上，3连没有集体战功，也没有个人获得＂战斗英雄＂荣誉称号。 但战友们不顾生死奋勇拚杀的战斗身影永远难忘，倒下去的烈士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在这10天里，原67军199师 597团3连连长田传贝、1班长徐进龙、6班副班长杨仁贵、7班副班长张仰峰，以及战士郝文才、田为录、蒋定余、曹殿叔、郑仁平、田虎、许继东、鹿守林、梁克剑、钟成涛、王建春15位战友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整整36年过去了，愿英灵安息。 每一个为国捐躯的英雄都应被铭记！ 向所有为国而战的勇士们致敬！ 【后记】1985年6月的211高地争夺战暂停后，9月8日，我军巧择战机，精兵奇袭，仅16分钟就收复了211高地1、2号两个哨位。随后敌组织了多次反扑和偷袭，均被我击退。英雄的的将士们再次用光荣的胜利捍卫了军人的荣誉，维护了祖国的尊严。 【 资料来源： 岳新华 季云峰 徐文广 段庆喜等 编辑整理： 刘静 凯凯 大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