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中堂 图:来自网络 不记得从小学几年级开始,家里就养了几只山羊。那时父母都比较忙,弟弟妹妹又小,所以放羊的任务就责无旁贷地落在了我这个长子的头上。 我们那个年代的学生课后作业很少,很快就可以做完,即使做不完或不做也没关系,老师很少会在课后作业上揪住不放的。当然,家长们就更不会关心我们的课后作业了——他们关心的似乎只有庄稼与天气。 当时每天的下午放学回到家里,不用父母交代,放下书包,解开栓羊的绳子,几只羊就在老母羊的带领下朝着村外走去。它们饿了一天的肚子,早已是饥肠辘辘了,所以走得很快,我只有一路小跑才可以跟得上。 路是熟路,不用我指引,它们就知道顺着伸向村子西北方向的小路一路向前。 出了村子,路边的沟沟坎坎就长满了杂草。但这些路边的野草经过村里的牲畜长时间的啃食与践踏,早已显得衰败不堪,不足以充当羊的美食。所以它们会一边啃着草,一边匆匆向前去寻找更茂盛点的草源。 几只羊边吃草边顺着沟坎往前走,我是边走边吆喝着偷吃路边庄稼的羊。一般情况下几只羊还是听话的,虽然说"人有人言兽有兽语,"羊正常情况下是听不懂人话的,但时间久了,它们还是能领会岀我发岀的指令的。 但有一只半大的公羊却例外,对于我的呦呵,它总是装聋作哑,充耳不闻,直至我挥舞着鞭子向它冲过去时,它才箭一样地跃出几米远,在我鞭长莫及的地方装模作样地啃上几囗,就又死皮赖脸地向庄稼地走去。 每每这时,我就气得破口大骂,但我骂我的,它吃它的。把我逼急了,就趁它不防一下子抓住它脖子上的项圈,栓上绳子,这样一来,它就再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了。 放羊时最怕的就是遇到养了一大群羊的张老头,他养的羊,在我印象里应该不下五十只,每次从路上走过来我总感觉眼前白茫茫一片,如同移动的雪堆。而我家那几只羊只要一看见张老头家的羊群,马上会兴奋得忘乎所以。 一开始只是吃一口看一眼,然后是一眼一眼地看,再后来是呆呆地看,看着看着像突然醒悟了似的,猛地向张老头家的羊群冲去,就如同几朵白云被狂风卷进了云海,再也分不出彼此。这时轮到我呆呆地盯着羊群看了。 张老头的主要职责就是放羊,当我下午放学把羊向外赶时,他则是把吃饱的羊群往回赶了。我是在去放羊的路上,他是在放羊回来的路上。 这样一折腾,我一下午的羊也就不用放了,等他的羊回到了圈里,我把我的羊一只一只艰难地挑出来后,太阳早已落山了。 "饿死你们几个鳖孙都不亏,见了张老头就像见了你们的爹一样!" 往往这时我就会迁怒于张老头和他的那群羊。 放过羊的人都知道,在放羊的路上,一不小心羊就会窜到路边的庄稼地里吃几嘴庄稼。当然也有放羊的为了让羊快点吃饱,趁周边没人时故意把羊赶到庄稼地里吃别人家的庄稼。 有些人为了防止牲畜吃自己的庄稼,而在靠近地边的庄稼上撒上毒药,牲畜只要吃了撒有毒药的庄稼,往往就是死路一条,救过来的机率很低。 有一年夏天的一个下午,我去村子西边的地里放羊,路边是庄稼地。为了防止羊吃路边的庄稼,几只大点儿的羊我都用绳子栓着牵在手里,只有几只吃奶的羊羔跟在它们母亲的身后。 即便这样,那只馋嘴的公山羊,仍然拉直了我手里的绳子,啃了几嘴路边的庄稼。当时我计划是把几只羊牵到西岗的荒沟里吃草的,西岗的荒沟离村子较远,其他牲畜去得少,草长得较肥实。 当快走到目的地时,迎面碰到了从田里归来的一位本村叔叔,与我打招呼时他瞄了一眼我牵着的几只羊,接着便吃惊地叫起来:堂娃,你这只羊嘴里在冒沫,像是中毒了,赶快回家找个兽医给看看……" 我扭头一看——可不是吗,那只平时爱偷吃庄稼的公羊嘴里确实在冒沫,我一下子可慌了神,也忘了羊中了毒是不可以剧烈运动的,因为剧烈运动,只会让毒性在羊的体内散发得更快,救治的难度会更大。 当时,我只想着尽快把羊赶到家,交给父母处理。于是就发疯般地赶着几只羊往家跑。 等到了家,我与几只羊都累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父亲看到我赶着羊慌里慌张地跑回来,感觉出了什么事,就赶紧从屋里跑了出来。我喘着粗气,上气不接下气结结巴巴地说:羊——羊——中毒了…… 父亲看着那只嘴里冒沫的公羊,一时竟也显得手足无措起来。 只见那只羊一开始还在喘气,过了也就三五分钟,已经开始摇摇晃晃站不稳了,然后又跌跌撞撞的、没有目的地向前走了几步,接着就摔倒在了地上,四只腿踢腾了几下,就慢慢的伸直不动了。 父亲拿眼看看我,我怯怯地不敢抬头。有门口的几个邻居走过来,看到躺在地上的羊,没问他们也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这时三叔说:"这也怨不得娃,地里到处都是药……" 小爷说:"一只羊没啥可惜的,早几天老栓家的羊中毒,一下子就死了三只。" 狗胜爷爷看着躺在地上的羊,眼里流露出惋惜的神情,他看了一眼父亲,说:"这么肥的一只羊,可惜了……听说街上有家饭店收死猪死羊什么的,要不卖给他吧,咋说也能卖二十块钱呢。" 父亲抬眼看看狗胜爷,没好气地说:"吃出人命咋办?!坏良心的钱一分也不能要!" 狗胜爷可能感觉自己的好心没得到好的回应吧,就有点生气地走了。父亲进屋拿了把尖刀出来,走到死羊跟前,也不说话,弯着腰一会儿功夫,就把羊皮给扒了下来。 然后,父亲这才抬起头对几个邻居说:"羊皮留着,遇到买家可以卖几块钱。"然后用一只手拎起那只死羊,走到离屋子几十米远的一棵树下,挖个坑把它给埋了。 毒死了一只羊,再放羊时我也就格外的小心,为了弥补我的过失,再放羊时我也格外的用心。一个夏天过去,几只羊都吃得肥嘟嘟的。并且一只母羊的肚子也一天天大起来。母亲说这只母羊怀崽了,让我放羊时多操点儿心。 晚秋时节放羊是最省心的,这时田里的庄稼已经收得差不多了,放眼四周一望无际、一片空旷。放羊时不用再拿绳子牵着它们了,只要解开栓着它们的绳子,几只羊就会跟着它们的妈妈,蹦蹦跳跳地冲向村子外面的田野。 这时地里的草虽然有些枯黄,但仍可供羊食用,另外一片一片还没刨的红薯的秧子,羊群可以尽情地享用,再也不用担心主人的哄赶。 但对于不通人性的羊来说,有时对它们太过于放纵,它们则会更散漫,自由惯了,就不愿意再受绳子的约束。 有一次天色已晚,我计划赶着几只羊边吃边向村子靠近,可这次不知那只老母羊那根神经出了问题,非要往背着村子的方向走。我从旁边拦截,它就领着几只羊绕过我继续背道而驰。 尝试几次,总不能成功,于是我就计划用手里的绳子栓住老母羊牵着它走。可它一看我有拴它的意思,就再也不让我靠近了。 我朝它走,它扭头就走,我跑,它也跑,我加快步伐,它也加快步伐,我停下,它也停下,我再走,它也走,我再快跑,它跑得更快。 经过几番较量,我的耐心终于被这只该死的老母羊消耗殆尽。极度的愤怒让我早忘记了它是一只怀崽的母羊,我甩着手里的绳子就向它冲去——这一次,我铁了心要跟它比比耐力,看谁能跑到最后。 于是,在空旷的田野里,我与羊展开了追逐。我一直不停地追,它一直不停地跑,有时转圈跑,有时跑直线,我不停,羊也不敢停。 我们就这样一直跑一直跑。开始胡乱跑,到最后老母羊好像突然迷瞪过来了一般,不再漫无目的地四下跑,而是改朝家的方向跑去——朝家跑也不行,不把你这只不听话的羊搞得精疲力尽我决不罢休。 翻过几条沟,又越过几道坎,再顺着村子里的小路拐个弯,就到了我那没有院墙的家门口。羊停住了脚步,我也停住了脚步。当我与几只羊都在喘着粗气时,母亲听到动静从屋里走了出来。 她抬头看看气喘吁吁的我,又低头看看气喘吁吁的羊,问:"咋回事?"我说:"没咋回事,就是想看看是羊能跑过我还是我能跑过羊。" 母亲看我气呼呼的样子,没再说话,然后就开始低头看着那只老母羊。大约也就几分钟的时间吧,老母羊就生下了五只小羊羔——已经没有呼吸的五只小羊羔。 正好这时父亲回来了,他低头看了看地上几只一动不动的小羊羔,像是问我又像是问母亲:"这是咋了?"母亲没好气地说:"咋了咋了,你自己不会看吗?" 父亲没再吭声,我也没再吭声,但我心里却七上八下、翻江倒海、五味杂陈。 第二天,苗店街逢集,母亲把那几只羊牵到街上胡乱地给卖掉了。我的放羊经历也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