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的最后探戈》
1972 彩色片 126分钟 意大利罗马佩阿影片公司/法国巴黎联美影片公司联合摄制 导演:贝尔纳多·贝尔托鲁齐 编剧:贝尔纳多·贝尔托鲁齐 弗朗哥·阿尔卡利 摄影:维多里奥·斯托拉罗 主要演员:马龙·白兰度(饰保罗) 玛丽娅·施奈德(饰让娜) 本片获1973年纽约影评协会最佳男主角奖
【剧情简介】
保罗是一个年近五旬的美国作家,定居巴黎,与一家小旅馆的老板娘结了婚。保罗在写作上并无多大成就,生活上又遭到了意外的打击——他的妻子有了外遇后竟自杀身亡。他不想再留在小旅馆里了,并非为了夫妇感情,而是出于一种难于言明的心理。他茫然来到一座公寓大楼里,想租间房子。在这里,他同一位名叫让娜的姑娘不期而遇。姑娘即将同一位电视台的青年导演结婚。因不愿与母亲同住在一套简陋的房子里,也来到这里租房。她的父亲原是一位上校军官,后死于阿尔及利亚战争。
让娜年青美丽,散发出一股诱人的青春气息。保罗和让娜相互看了几眼,都立即被对方所吸引。简单的几句交谈之后,他不顾一切,猛地将她抱起。两人疯狂地拥抱、接吻,马上就在这出租房里作起爱来。房间尚未经过整修,到处尘埃,除了几件破旧的家具,一无所有,一副空旷惨淡的景象。保罗对姑娘说,他们可以合租这套房子,以后他俩每日就在这里幽会。
第二天,两人准时赴约,让娜是匆匆来到的,因为她在未婚夫执导的一部电视专题报导片里担任演出。她一拍完戏,便赶到这里。保罗说,他们来这里,只是为了作爱,彼此不得探询对方的身世,甚至连姓名都不打听。在他看来,这并无必要。姓名等等似乎只是一种束缚。她也认为,这样更好。因为她来这里,是为了寻求一种更为自由的性刺激,寻求她婚后得不到的东西。保罗似乎觉得,唯有性爱才能使他摆脱烦恼,他同姑娘幽会的这个角落,成了他逃脱世界、追求最后的自我的一个孤岛。他们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孤岛里,肆意狂欢,为所欲为。他们带着一种欣喜心情欣赏对方的裸体;为了排遣孤独,保罗有时也向姑娘喃喃自语地叙述自己童年时代的恶作剧。
保罗虽然每日同姑娘幽会,但往事却不时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使他痛苦不堪。他回忆起同丈母娘的争论,当她提出请牧师来出席女儿的葬礼时,他怒不可遏。因为在他看来,宗教是世界上最伪善的。他又回忆起在妻子遗体前失声痛哭的情景:他一直在苦苦地思索妻子自杀的原因。婚姻的失败,不被人理解的境遇……这一切使他沮丧、沉沦。现在遇到了让娜,他从她那年青的生命里,似乎获得了再生的希望。她成了他的一根救命稻草,他想紧紧抓住不放。
让娜每天准时赴约,甘愿忍受他的种种怪癖和性虐待狂的行径。但当他竟提出要同她结婚时,她拒绝了。因为对姑娘来说,同保罗的相识只不过是一次“奇遇”,是要寻求她以后很难得到的刺激。何况她并不爱他,于是,她设法摆脱他。但保罗不肯罢休,坚持同她保持关系。一天,他领她进入一家咖啡舞厅,这里正在举行探戈舞比赛。他们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又吃又喝,洋相出尽。在跳最后一轮舞时,保罗拉着让娜,进入舞池。但他们乱跳乱扭,丑态百出,同循规蹈矩的参赛者格格不入,最后被评委们轰了出来。此时,让娜同保罗分手告别,说她三天后就要结婚了。但保罗仍缠住不放。让娜挣脱开他毅然离去。保罗紧追不舍,一直追随姑娘到家里。让娜无奈,最后取出父亲的手枪,将站在阳台上的保罗一枪打死。她手里握着枪,两眼望着阳台上保罗的尸体,毫无惊恐之色。她已想好,警察来查问时,她会说:他追着她,企图强奸她,而她不知道他是谁 (她也确实不知道他的名字)。
【鉴赏】
本片首先是在美国轰动起来的,先是在林肯文化中心举行了世界性的首映式,尔后又作为压轴戏拉下了第10届纽约电影节的帷幕。在美国,贝尔托鲁齐受到了喝采、欢呼;所到之处被崇拜者的鲜花所包围。他也终因影片所展现的独特而强大的艺术魅力而成为具有国际影响的导演。但在他的祖国,在意大利,影片在初期却受到了某种程度的抵制。在当年8月举行的威尼斯电影节上,只放映了影片的片断,随着,舆论界便暗示要抵制这部“淫秽”的影片,其遭遇与另一位意大利电影大师费里尼60年代的名作《甜蜜的生活》最初曾遭到禁映如出一辙。只是到了年底,《巴黎的最后探戈》才在全国公映,并以两种版本出现:一是译制的意语对白片(原版片为英语对白);一是带有意文字幕的英语对白片。这在意大利是罕见的,因为观众习惯于译制片。这次放原版片是为了让观众更好地领略影片的内涵。影片上映后,终于受到了评论界的赞赏。
那么,同一部影片为什么最初在意大利国内外得到如此截然不同的反响呢?
首先,这是因为两国的国情不同,道德伦理观念不同。在美国,人对自由和自我的追求远比意大利表现得强烈。当70年代初,美国人提出“性解放”、“人性不得受到压抑”的口号时,意大利还没有离婚法。只是到了1974年,经过“自下而上的群众运动”,上下两院才通过意大利离婚法。在意大利这样一个宗教传统根深蒂固的国家里,道德规范、传统观念自然是与美国很不相同的。因此,从正统观念的角度来评价本片,无论在内容或表现形式方面都是可以提出异议的。其内容似乎不近情理:一个年近五旬的男人同一个在年龄上可以做他女儿的陌生女子萍水相逢,竟可以马上在出租房间里做爱;其形式是暴露性太强,作者为了表现男女主人公的性爱和互相欣赏裸体的情景,采用了自然主义的表现手法,把那些赤裸裸的性爱镜头详尽无遗地呈现给观众。因此,在意大利当局和教会看来公开放映这种影片,无疑等于教唆人们伤风败俗,为通行的道德伦理观念所不容。
但影片之所以最终受到舆论界的好评,恰恰在于他们认为影片作者并不是在宣扬色情,而是通过对这对不同寻常的恋人的行为和心理描绘,去剖析现代人的惆怅和迷惘心态。影片的价值在于对资产阶级及其生活方式和思想方式所作的反思;在于对现代人苦闷心理的成因所作的探索。在物质文明高度发达的西方社会里,人的思想反而变得空虚,人与人之间的隔阂,人与人之间的难以交流使人们变得神经脆弱,产生孤独感,而脆弱孤独的人往往把自己解脱的希望寄托在一瞬间的歇斯底里发作和一瞬间的欢乐上。
保罗和让娜正是这种现代社会悲剧人物的象征。他们的孤独和空虚正是本片探讨的主题之一。
保罗在妻子去世后,似乎在良知上有所发现。他在妻子遗体前的倾诉衷肠,实际上也算是他的自我忏悔:他承认他没有真正关心过妻子,他对她来说,不过是一个匆匆的过客。他说,一个男人可以跟妻子共度二百年而对她毫无了解。夫妇朝夕相处,但感情上却是两个陌生人。现代人的孤独被表现得多么真实。
保罗正是在这种心情沮丧、痛不欲生的情况下遇到让娜的。他原渴望,美丽而又充满活力的姑娘会充实他空虚而又悲怆的内心。
让娜是一位即将结婚的姑娘,但像她的同龄人一样,属于骚动不安的一代:他们热烈追求而又不能对爱情专一;为不能完全拥有对方而孤独、失望但同时又为新的刺激而兴奋。因此,当让娜同保罗相遇后,迅即投入他的怀抱是不足以为奇的。她也是一个“孤独”的人,在寻找异性的慰藉。但这种瞬间产生的爱是不能持久的。影片中,有一个富有寓意的情节——在他们做爱的床上,发现了一只死老鼠。这象征着他们的爱情是没有生命力的,是注定要死亡的。连狂吻和放纵的性关系也不能填充保罗和让娜这两颗孤独的心灵,何其悲哀!
这里,作者的存在主义哲学观得到了充分的反映。如果说,以前的西方电影大师在作品里把存在主义作为人的终极追求,让主人公们在空虚无聊时转向性发泄从而获得满足的话,那么,在《巴黎的最后探戈》里,连这种追求也几乎没有了。对于保罗和让娜来说,就连性爱也是空虚的。让娜要结婚了,但她对结婚的理解是抽象的,为了体验婚后得不到的东西,便同保罗“相爱”;保罗为了寻找他过去在妻子身上得不到的东西,便同让娜“相爱”;虽然他从让娜那里得到了短暂的安慰,并在短暂中找到了自我,但他的人生经验反证了:恋爱和婚姻是注定要失败的,他的追求最终都要落空。人的孤独,人生虚无,在这里表现得相当淋漓尽致。
正是这种存在主义、非理性的内容决定了影片的表现形式。它完全摈弃常见的情节安排,突破戏剧结构的时空限制,把人的精神状态放到了描绘的中心。作者注重的是环境的气氛、人物的心理和激情以及音响效果。我们可以看到,围绕着两位主人公,时而是保罗对妻子痛苦而不安的回忆;时而是让娜同未婚夫拍戏的场景。情节不断跳跃,还带有一层神秘的色彩,如那奇特而又空旷的出租房间;在保罗的回忆中,出现一个妇女自割手腕的场面等。作者这样处理,故意把剧情分割开来,使它失去合乎逻辑的情节联系,加上那富有象征性的表现和夸张而又带有讽喻的手法的成功运用,旨在进一步表明,人物的行为往往都是缺乏动机的,他们之间的感情也常是变幻莫测的; 爱可以随意产生,又可以随意泯灭。“幸福即使存在,也是极为短暂或是稍纵即逝的”。作者正是从这个角度去剖析人物的心理状态。
贝尔托鲁齐是一个善于剖析人物心理的电影艺术家,但这种对人物的剖析,实际上也是一种自我剖析。像费里尼喜欢在电影中表现自我一样,贝尔托鲁齐也是乐于此道,只不过表现形式有所不同而已。费里尼采取的是直观的形式,有时是赤裸裸的再现(如在《81/2》中,让主人公戴上自己常戴的那顶帽子)而贝尔托鲁齐则是通过对人物的心理剖析,以视觉手段表达自己的观点。这种特征早在他1964年的成名作《革命之前》(拍此片时年仅23岁)就已展露出来。该片描写一个帕尔玛(导演故乡)青年的内心矛盾、徬徨和苦闷,反映了当时社会的混乱和青年一代对前途的失望。主人公的心理状态恰恰是作者本人苦闷情绪的反映。当时年青的贝尔托鲁齐抱着满腔热情参加了意共,但由于国际共运形势的动荡,国内政治形势的紊乱,他不知所措。加之意共同中共在一些问题上产生了分歧,展开了一场大辩论,从而导致意共队伍的分裂。许多马列小组应运而生,各自为战,左派未能形成一股统一的力量。因此,《革命之前》中的青年人,同作者一样,似乎是雄心勃勃,但因没有具体奋斗目标都一事无成。他们迷惘、徘徊,永远停留在革命之前的境界。
摄制《巴黎的最后探戈》时,贝尔托鲁齐自称,他颓丧已极,几乎处于一种绝望的状态。1968年席卷欧洲的左翼文化运动虽已过了三年,但它的影响却是不能一下子从人们的心里驱散掉的。经过那大轰大闹的革命年代,人们似乎是平息下来了,但内心却是不平静的。这是一个大反思、大动荡、大发泄的时代:有人在摇滚乐的激烈节奏中寻找刺激;有人在孤独的感情中漫游;有人在苦苦地思索。
贝尔托鲁齐正是要通过作品来抒发自己压抑的内心。因此,在《巴黎的最后探戈》中,贝尔托鲁齐的自我剖析包括两个方面:一是影片主人公保罗的“自我”,他力图摆脱世俗的一切,包括道德、宗教、思想规范以及其他社会束缚,而去得到一个完全属于“自我”的境界;另一个“自我”,即导演贝尔托鲁齐的“自我”,具体说,就是贝尔托鲁齐对保罗这种“自我”的客观剖析。在贝尔托鲁齐看来,像保罗这种“自我探求”到头来只是一种虚幻的主观臆想,他最终还是要回到原来的起点上的。保罗在阳台的死去时的最后姿势,就像一个胎儿的姿势。这象征着保罗的新生,他完成了一次人生循环。
最后,值得一提的是,美国著名电影演员马龙·白兰度的杰出表演。他的表演自然、洒脱、洗炼,因而荣获1973年纽约影评协会颁发的最佳男主角奖。这位“方法派”演员曾因主演《欲望号街车》、《码头风云》等片而享誉影坛,1971年,他在《教父》一片中成功地塑造了一个暴戾、冷酷的黑手党魁的形象,这使他作为优秀性格演员的地位更得到肯定。在本片里,他又创造了一个境遇不佳、心绪恶劣的美国中年男子的形象,与他过去扮演的所有角色都大异其趣。尤其是那段精彩的叙述童年生活的场面里,他极其自然、松弛:他躺在地板上用粗俗的现代美国英语,喃喃地叙述着童年往事。这段台词没有事先写好,而是导演让他即兴发挥的:“你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吧。”
据报导,在影片放映过程中,在马龙·白兰度的精采表演处,人们都报以热烈的掌声。通过他的表演,人们了解到,“方法派”演员在进行创造时并不一定都拘泥于事先的设计,而是可以有大量的即兴发挥的。除马龙·白兰度外,其他“方法派”演员如保罗·纽曼、达斯廷·霍夫曼、罗伯特·德尼罗等,莫不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