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金属外壳》
1987 彩色片 116分钟
美国华纳影片公司摄制
导演:斯坦利·库布里克 编剧:斯坦利·库布里克 古斯塔夫·哈斯福特 迈克尔·赫尔(根据古斯塔夫·哈斯福特小说《短期服役》改编) 摄影:道格拉斯·米尔森 主要演员:马修·莫丁(饰“小丑”) 李·厄米(饰哈特曼) 文森特·多诺弗里奥(饰“傻子派尔”) 艾利斯·霍华德(饰“牛仔”)
【剧情简介】
一批新兵来到美国海军陆战队设在南卡罗来纳州帕里斯岛上的新兵训练营。他们将在这里接受八周严格甚至野蛮的训练,然后被送到越南去作战。
中士哈特曼是这批新兵的教官。他凶狠残暴,满嘴脏话,动辄对新兵拳打脚踢,骂不绝口。在训练营里,士兵没有姓名,只有绰号——绰号是教官哈特曼强加给他们的,随和善良的青年叫“小丑”,德克萨斯州来的小伙子叫“牛仔”,反应迟钝的胖子叫“傻子派尔”;没有休息,只有躺倒——躺倒时像一具具僵尸,跟他们身旁的步枪一样僵硬;没有头脑,不允许思考——受训期间不许交谈,不许发问,回答教官问题只许用“是”或“否”;没有性别,人与物不分——教官称士兵为“女士”,受训者的步枪成了他们的女友,哈特曼命令每人给自己的步枪取个女人名字,要他们像爱自己恋人一样地爱它们。
“傻子派尔”由于反应迟钝,跟不上军训的步伐,达不到训练的要求,经常遭到哈特曼的训斥与抽打。为了侮辱他的人格,哈特曼让他跑步时穿着裤衩,还让他在全体新兵面前吮拇指出丑,并因他偷吃油炸面包圈而惩罚全班新兵,使大家迁怒于他。一天晚上,乘“派尔”熟睡之机,大家偷偷起来,用毛巾堵住他的嘴,用毯子勒住他的身躯,然后每人用毛巾裹着肥皂,轮流狠狠地抽打他,他的好友,手 把手教他军事技能的新兵班长“小丑”,也不得不照做,致使他身心遭到极大的摧残。从此,他埋头苦练,一言不发,终于在八周训练结束前,成为一架名副其实的杀人机器,甚至受到哈特曼的表扬。但他杀死的第一个人不是越南游击队员,而是将他训练成杀人机器的教官哈特曼,然后自杀。
在越南岘港街头,《星条报》军事记者“小丑”与摄影记者拉夫特曼正在街旁休息。一个越南妓女过来拉客,当双方讨价还价时一个青年飞快地从拉夫特曼手中抢走照相机,跳上同伙的摩托车逃走。两人面面相觑,一筹莫展。
北越军利用春节停火的机会,背信弃义,向美军发动了一场突然袭击,几乎所有美国的军事目标都遭到攻击。一次,《星条报》编辑部开会,洛卡特中尉在回答“小丑”的提问时说:“在这里我们要刊登两类新闻:一类是当兵的用自己津贴的一半给越南人买牙刷、防臭剂等物的事例;一类是战斗杀人的消息。刊登前者是为了赢得民心,刊登后者是为了赢得战争。”由于“小丑”喜欢提问,又常与中尉意见相左,引起中尉不满,他被派到前线充当战地记者,拉夫特曼与他同行。
在赴前线的直升飞机上,一士兵用机枪盲目扫射田野里的越南老百姓,其中不少是妇女和儿童。他边扫射边狂叫:“每个逃跑的人都是越共,每个不跑的人更是训练有素的越共。”他们离开直升机后,到前线采访。途中,他们听说在富甘河边有个大坑,坑里埋着被北越军杀害的南越老百姓,于是决定顺路前去看个究竟。他们来到坑边,目睹了20多个南越人的尸体,整齐地躺在土坑里,散发出阵阵臭气。
在前方,“小丑”终于找到“牛仔”所在连队,好友相逢,倍感亲切。从此两人形影不离,并肩作战,直到“牛仔”被越共狙击手冷枪打死为止。
一次,“牛仔”带领一个班,奉命搜索前进,去查明北越军的动向。突然一名前去侦察敌情的黑人士兵中枪倒地,但是枪从何处打来? 敌人有多少?埋伏在何方?“牛仔”无法做出正确判断,只好命令部队停止前进,请求坦克支援。但坦克迟迟不到,眼看受伤士兵必死无疑,几个士兵不听“牛仔”的命令前去抢救,又遭伏击。“牛仔”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冒险率部前去支援,不幸中弹身亡。“小丑”等人在弄清狙击来自一座弹痕累累的大楼后,在烟幕弹的掩护下冲进大楼,发现原来只有一名越南女狙击手怀着满腔仇恨在疯狂地射击。他们开枪将她打伤。她躺在地上,痛苦地挣扎,恳求围在她四周的美国兵补她一枪。“小丑”见状,于心不忍,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人性战胜兽性,开枪将她打死,使其免受折磨和痛苦。
最后,美国士兵唱着《米老鼠俱乐部之歌》,穿过一片废墟,继续往前走去。
【鉴赏】
片名意为包在子弹头外面的一层金属外壳。
影片的叙事采用了两段式的时空顺序式结构,全片没有表现梦境、幻觉的镜头,是一部纪实影片。上半部45分钟,叙述17个新兵到南卡罗来纳州帕里斯岛的海军陆战队新兵训练营受训。八周之内,这些新兵经受了严酷的法西斯式训练,跌、爬、滚、打,吃尽苦头, 目的只有一个,将新兵训练成没有头脑、丧失人性、绝对服从的杀人机器。在这里,军训就是一切。叙事单一、简洁。一切与军训无关的叙事全在排斥之列。主要人物是教官哈特曼中士,列兵“傻子派尔”和列兵“小丑”。八周野蛮训练结束后,新兵被分配到各个战斗部队。这一段的高潮在结尾。被训练成杀人机器的“傻子派尔”,杀死的第一个人却是教官哈特曼,然后自杀。
下半部71分钟,叙述美国海军陆战队在越南作战的情景。上下两部分之间没有过渡的段落,镜头从“傻子派尔”自杀一下子就跳到越南岘港街头妓女拉客的场面。列兵“小丑”是妓女拉客的对象,也是联系上下两部分的线索。下半部的情节主要围绕着“小丑”作为军事记者的采访活动展开。这里有《星条报》编辑部开会的镜头;有活埋越南平民大坑的场景;有猴年停火期间美军遭袭击的段落;有“小丑”乘直升机上前线与“牛仔”并肩作战的场面;还有遭伏击,“牛仔”牺牲,“小丑”击毙女伏击手的情景。这一段的高潮也在结尾。“小丑”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人性战胜兽性,给受伤倒地痛苦挣扎的越南女伏击手补了一枪, 让她尽快死去。
上半部节奏明快,叙事紧凑,与下半部节奏缓慢,叙事松散形成了反差。库布里克不止一次地宣称,他在电影艺术上的一个追求,就是要打破电影的传统叙事结构。应该说,这部影片在打破好莱坞传统的严谨叙事结构方面取得成功。当然,这里所说的松散不等于没有呼应。如果我们说上半部的高潮表现了人的兽性大发,那么下半部的高潮就表现了人性的复归。从这个意义上讲,两部分结合起来正好完整地体现了导演的意图:通过这部影片阐释人的两重性。
一部优秀影片,特别是高层次的艺术片,往往开始的几个镜头一下子就抓住了观众,给观众留下深刻的印象,《全金属外壳》也不例外。
海军陆战队新兵训练营是一所将人训练成野兽,训练成杀人机器的学校。影片开始的一组特写镜头——17个新兵发式各异,一个个被剃成光头,时间每人三秒,机位始终不动——显然是导演经过深思熟虑而精心设计的。导演通过新兵入伍剃发这一表象剖析了新兵训练的实质:头发剃掉了,个性剃掉了,尊严剃掉了,人性也剃掉了,剩下的只是人的躯壳。哈特曼甚至命令新兵穿着裤衩在室内操练,在他的口令下,一手荷枪,一手握住生殖器前进,以夸张手法揭示了人性扭曲的实质。
在一个没有姓名,没有性别,没有休息,没有头脑,当然也不允许有自由和性欲的世界里,人性被兽性取代,杀人成了唯一的目的。厕所杀人的一组镜头形象地预示“傻子派尔”的伙伴在越南战场将面临的种种恐怖景象。八周训练的最后一夜,“小丑”值班,走进厕所查夜,但见“傻子派尔”坐在抽水马桶上往步枪里压子弹,两人目光相对。后来教官进来,三个主要人物在这一特定场所相遇了。这时,导演交替使用了全景、中景、中近景、近景和特写的一组镜头交待了三人所处的位置,营造了一种紧张的气氛。这里,库布里克充分利用特写镜头的功能,引导观众将注意力集中到某些重要的甚至关键的细节上,让观众清楚地看到派尔脸部表情的变化,特别是那心灵的窗户,那双目光呆滞、充满仇恨和杀机的眼睛。突然,派尔端枪对准教官,从他异样的目光里,观众预感到将要发生可怕的事情。果然,他开枪打死了教官,接着又以更残忍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特写是电影艺术区别于戏剧艺术的因素之一,只要使用得当,就能极大地增强影片的表现力。德国著名电影理论家爱因汉姆说过:“改变画面界限和拍摄距离的可能性,使电影艺术家可以轻而易举地把任何场面加以分割,而不用更动现实。”(《电影作为艺术》)他又说:“(特写镜头)可以强调某些部分,从而引导观众去揣摩这些部分的象征意义。可以使观众特别注意某些重要的细节。”(同上)库布里克在电影界一向以注意细节著称,如前述新兵剃发的特写镜头和这里派尔面部表情的特写镜头都运用得十分成功。
这部影片是纪实的,已如上述,但厕所的造型是风格化的,厕所墙壁刷成白色也有特定含义。在库布里克影片里,白色往往跟极端暴力联系在一起,在视觉上给观众以冲击力。在原剧本里,派尔枪杀教官的地点不在厕所内,而在新兵宿舍里。为了强化这场戏的戏剧效果,使其成为影片上半部的高潮,导演将枪杀地点移到厕所内,同时设计了这一与现实生活不符的风格化场景。
语言粗野下流是本片的一大特点,也反映了60年代美国士兵的实际情况。为了收集典型的语言素材,库布里克挑选越战老兵、原海军陆战队军官李·厄米饰演教官哈特曼中士,让他尽情咒骂,就像他原来训练新兵时一样。还让他测试申请当临时演员的人,面对面地痛骂他们,观察其反应,以决定取舍。结果,导演从中收集到多达240页的语言素材,并将其中最精彩的部分用在了电影中。这些脏话来源于生活,又经过加工,应该说是生活的浓缩,艺术的真实。
库布里克说:“历史上,军队从来都由青年人组成。在越南战场上,美国士兵平均年龄只有19岁,中尉20岁出头,上尉也不过24到25岁。海军陆战队新兵训练营的8周野蛮训练给予他们的震动,无异于原始部落里少年进入成年所必须经过的严酷仪式。“
越南战争是一场特殊的战争,对美国来说是一场没有宣战,没有方向,没有结果,不知敌人在哪里的战争。影片下半部就清楚地说明了这一点。经过训练的新兵被送到越南战场跟神出鬼没的游击队作战。有这样一场戏:美军在搜索前进,一个黑人士兵打开地图却找不到自己部队应该走的方向。他拿
出指南针交给“牛仔”,指南针好像也失去了作用,他们仍然不知道该往哪里走。黑人士兵说:“我想我们应该改变方向。”可是,方向在哪里?敌人在哪里?谁也不知道。这场戏内涵深刻,指南针都失去了作用,很有象征意义。
伏击段落是下半部的重场戏。美国兵一个个地被击毙,却又找不到敌人,纵有坦克大炮、直升机和最现代化的武器也无济于事,这就是越南战争。影片最后,提升为中士的“小丑”给那躺在地上痛苦挣扎的女伏击手补了一枪的镜头是全片的高潮。在这场戏里,“小丑”的脸部特写持续了1分40秒,面部半明半暗,通过摄影,形象地表现出人的两重性,点出了本片的主题:“生来杀人”(“小丑”的钢盔上写着“生来杀人”的字样)和“爱好和平”(“小丑”的军服上别着一枚象征和平的徽章)这一矛盾的对立面却在“小丑”身上统一了起来。
这部越战片在探讨“战争与人”的关系这一主题上,对复杂的人性、人的精神分裂、人的两重性的挖掘较其它越战片更深了一步,是一部引起争论、值得研究的影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