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惊醒，我摁亮手机看了看时间，凌晨两点半。
自从半年前在公司签下保密承诺书后，晚上我总是恶梦不断，然后被迫惊醒。
最常出现的梦境就是郑海跟我吵架，责怪我，我解释，他根本不听，吵着吵着他就老是会说一些绝情的话，分手什么的，我哭着不答应，他就会突然像换了个人似的，吼叫着说我根本就不爱他，最厉害的一次竟然离奇地拿起桌上的水果刀说死给我看……书上说，这样做梦的人，都是因为白天太紧张，导致睡梦里也得不到放松。
其实工作紧张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还是郑海不理解我，上次因为某项技术，正好他也要用到，知道我们这边去年就开发过，便让我给他传过去。
这让我很为难，现在公司软件开发部的墙上张贴着醒目的保密制度，我请小王帮着解释，可郑海却说想不到我连最爱的人都提防着。
渐渐地我总是为我们的关系紧张，有时真的担心梦会成为现实。此刻梦中醒来，我满脑子又是这样的担心，根本再无法睡下去。
索性起床洗了脸开始工作。今年我和王阔合作开发一个软件，报上项目后老总不止一次地鼓励说：“小姚，小王，它做成了，公司奖你们出境游。”
老总的话让我很兴奋，我真的很想和郑海一起去欧洲，远远地离开工作，尽情享受一下只属于我俩的世界，或许那样，一切都会好起来吧。
所以这半年来，我一心扑在这个项目上，眼看就要顺利完工了。
可能越到最后，人就越有信心，思路也更清晰，凌晨五点时，我竟然做完预计要两天才能完成的最后的数据处理。
郑海今天十点多钟会过来，九点我得去参加一个重要的会。现在打电话会吵着他，想了想，我收好电脑和移动硬盘，开始给他写信，有些话或许不当面说，更能让人真正理解。
理智型恋爱
我和郑海都是计算机专业的硕士生。大学七年，我们不像其他大学恋人爱得浪漫，我们清醒理智，互相促进，互相鼓励。有关未来生活，我们的计划是，毕业后先打拼几年，积累资金人脉，然后开一家小型的软件公司。如果机遇不错的话，三十岁时，我们一定可以在物质条件都充足的情况下结婚，而不是裸婚。
但2007年毕业后，因为一些根本无法预料的原因，我留在北京一家软件开发公司，郑海考虑到今后的发展，便决定去上海，走前他动情地说：“小慧，我也不想离开你，但是为了我们今后幸福，我们就得多给自己创造一些机会，几年后，若北京更利于发展，我再到你身边来，如果上海更好，那么我来接你过去。”
我们每隔两周见一次，每次见面，除了吃饭睡觉，偶尔逛街外，剩下的时间都会交流工作，为了美好的未来，我们很努力。即使不在一起的日子，两人也是心意相通，一方在工作中遇到难题，另一方都会立刻进行远程运算，帮助对方解决，同学聚会时大家都还笑我俩真是双剑合璧。
但半年前公司出了事，一个编程师把公司的硬盘带到外面帮朋友做系统，结果导致较严重的泄密，为此公司召开全员保密工作大会，不仅通报处罚了那位编程师，还要求除了后勤部，其他部门统统都要按所处岗位的重要程度签订分级保密承诺书。
我所在的软件开发部，签的都是绝密级承诺书，其中有一条就是在本岗位上不得提出辞职，要辞职必须先转到后勤部工作一年后再申请。
郑海为此很生气，他觉得我应该在签承诺书前就到后勤部，一年后就能来上海。我说：“亲爱的，我们还年轻，事业不急，况且绝密级的保密津贴相当高，咱就当是再攒一年将来的启动资金了。”可他还是不理解，说：“你们公司这么做完全是买断你们的智慧，那是属于个人的，你知道吗？在我们决定自己开公司时，你的智慧，就是属于我的，属于我们的。”
我不喜欢他这么说，那是一种责任啊。于是，每当我严格按规章做事，不讲工作上的事情时，郑海就会说我不相信他，两人就会吵架。
我们结婚吧从宾馆出来，没想到郑海会在树下等，他微笑着，双手插在裤袋里，傍晚的阳光把他照得暖暖的，我愣愣地傻站着，那身影里的温暖真是有点久违了。
是那封真挚的信打动了他吧。我在信中说：“海，那份让你不快乐的保密承诺书，其实就像我对你说过的‘我爱你’一样，也是一份永远守信永远忠贞的承诺啊……”
他没有提工作上的半点儿事，替我拎着包，把外套披在我的身上，还带着我去以前我们还在大学时最爱的那家小餐厅吃了饭。
饭后回来走在夜晚的街道上，路过花店，他给我买了一大束百合花，从小餐厅到住处的路其实很远，我们一直手拉手地走着，回忆着大学时的点点滴滴，情到深处，在昏黄的路灯下，他还紧紧地拥抱我。
在电影院门口，他突然停下来说：“小慧，记得吗？十年前，我在这里说让你做我女朋友，今天我想说，我们结婚吧。”
那种甜蜜让我的心仿佛落在了云朵上，我们真是应该结婚了，而现在其实也真的是一切时机都成熟了，今天一大早，我完成的那个项目，周一和王阔再整理一下后，就可以交了。
我轻轻地点头说：“下周就写申请调离开发部，一年后，我就来上海了。”
郑海高兴地把我背着在大街上跑，我在他的背后开心地笑，手里的百合花掉在地上，散了一地。
郑海说不要了，我撒娇说不行，得回去捡。我们像两个小孩子，又疯着跑回去捡，以至于每个散落的花瓣都舍不得丢下。
就连百合花，似乎都是遵守承诺，这个晚上，因为床单上铺满了它们，整个夜晚都是踏实温暖的。
冷默背后真诚的心老总很满意我们的成绩，在会上当即让经理联系旅行社，订欧洲十一国游。
我开心地打电话给郑海，让他快把今年的公休假请了，跟我一起去欧洲。
郑海惊喜地叫起来，连说好。可是下午，他却打电话来说：“快气疯了，老总说，这个月不准请公休假。小慧，别难过，你眼睛就是我眼睛，你先帮咱看，结婚我们再去那度蜜月。”
我不想一个人去还有个原因，王阔其实是公司里有名的怪人，他跟同事除了在工作上有话讲，平常就是惜字如金的一个人，想着要和这样的闷人呆十多天，心里真是有点别扭。果然，抛开工作，从出发到登机，他跟我就只讲了“你好”。
只是没想到王阔会水土不服，一下飞机，他就病了，还好我带着各类应急的药物。当天晚上，王阔的烧就退了，我跑到附近一家中餐馆，给他做了一壶烫烫的姜汁可乐端上来。
王阔很感激，那天我们聊了很多，也让我看到他冷默背后，其实有一颗很真诚的心。
每晚我都会打电话给郑海，我想他，可是他们老总太变态，偏偏这些天安排他加班，每次说两分钟，他就不得不挂断。
虽然失望，虽然寂寞，但每每想到这些年来他一心只想给我一个好未来，心也就又柔软起来。旅行第九天下午是自由购物时间，我在给郑海挑选手表时，突然接到经理的电话。
经理让我们买机票立刻回国。我和王阔做梦都不会想到会出这种事，昨天老总带着我们的那套软件去竞标，以为绝对胜算，结果却相当糗，有别家软件公司的产品跟它一模一样。
经理说老总在开发部大发雷霆，指着墙上的保密制度对他说赶紧把你那两个人给我叫回来，不管是泄密，还是剽窃，这事儿都不能随便放过。
我心里忐忑不安，那么倾注心血的工作，谁都不想是这种结局，那简直比否定成绩还要让人痛心。
郑海接到我的电话后说，技术撞车呀，这种现象是存在的啊。我着急地说：“你傻啊，小细节有可能，这种怎么会啊！我死定了。”
公司里气氛非常紧张，要对我俩的电脑，不管公司用的还是家里用的，以及移动介质，甚至在外网上跟人的联系等等进行检查，一一盘查后得出结论是我和王阔那个用于工作联系交接数据的移动硬盘在5月29日那天被全盘拷贝过，经理让我们回去后再好好想想那天做过什么，详细列表第二天交来。
我的头一麻，心一沉，问题就是出在我这里了。其实接到经理电话时，我第一直觉就是自责，然后一直害怕，我怕这件事与我有关，与郑海有关。
我还想起郑海上次来时的一个小细节。那天我去开会，怕移动硬盘随身带着弄丢了，便把它放到装袜子的收纳盒里。晚上我们吃饭回来，在客厅里看电影时，我说脚冷，郑海听了立即去拿来袜子给我穿好。
当时我只觉得郑海真是好，还在他脸上狠狠亲了一口，但这会儿我却确定他真是坏。我们的袜子一直都放在床头柜的，那个收纳盒是前几天才买的，放在衣柜里没两天，他能那么准确地找到我的袜子，就证明他那天的确是在屋里找过东西。
回家的路上，有一处楼在拆迁，水泥块断裂得到处是，我心里这么多年的梦想大厦也像它们一样，棱角还把心磨得很疼。
刚刚我问过郑海。他说他只是想把我的技术变成钱，那是我们的将来，所以他把我的成果卖给一家公司。他厚颜无耻地讲着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还说只要我保守秘密，公司就不可能确定是我泄的密，因为没第三人用那硬盘啊，王阔也有一半的可能性呢。
我痛心得眼泪落下来，难道就可以为了钱，丧失更重要的东西吗？他口口声声说智慧是自己的，可失去原则失去诚信的智慧所得，不是可耻的吗？
这时王阔发来短信，说他刚才向经理承认是他带硬盘去外面打印资料不小心泄的密，他让我松口气，说这种紧张真让人怪难受的，幸好公司还没投入，以后大家再好好工作弥补。
想不到仅仅是相处还愉快的同事，都知道保全朋友，而和自己相爱十年的郑海却做不到。这时郑海来电话说他立刻动身过来，和我一起商量如何把保密的事做好。
我回话说：“郑海，如果你是来认错，把钱交给公司，那么明年我依然来上海，如果你不是这样，那么我也失信一回，我曾经的爱情承诺，我就决定解除了。我不能因为爱就为你去做这件事的保密承诺，让王阔承担过错，爱情，是不允许有不光彩的秘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