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到叶泓是楠楠被公司派去上海学习之后。
那时叶泓刚毕业进公司不久，尚属试用期。叶泓总是默默地做事，她对每个人淡淡微笑，她给每个人擦桌子，尤其对我这个主管，她更是小心翼翼。有时看我去泡茶，她就悄悄地接过杯子，说我来。叶泓，人如其名，她的眼睛就像一潭泓水，深不可测。
叶泓是那种沉默寡言的人，我想这也许和她的家庭有关。家在农村，父母身体又不好，弟妹要上学，家中各种费用都等着她。看着叶泓，有时我会想起楠楠，楠楠和她完全是两个版本。相较叶泓，楠楠简直就是甜罐里长大的。
楠楠的父母陆伯伯陆伯母和我父母是战友，我和楠楠从小在一个军区大院里长大。听母亲说，陆伯伯还救过父亲一次，总之两家的关系一向不错。
楠楠小我两岁，从小就是个疯丫头，喜欢跟着我们这些男孩子玩。那时每次带她去游泳池，她总是不带救生圈，我追着让她带，我说你死不要紧，我是怕没法向你父母交待。她听了就嚷：我死不了的，一定死不了的！
小学中学我们都是在一个学校上的，到了大学才分开。感情就是这样慢慢培养的，在所有人眼里，我和楠楠好像天生就该在一起。三年前的一天，父母和陆伯伯陆伯母，他们在客厅里对我和楠楠说，这个事就这么定下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楠楠听了红着脸跑了出去。
转眼三年，我们却仍过着各自的生活。不是没想过结婚，父母也提过几次，但我始终没有那种迫切的感觉。有时我想，青梅竹马怎么只是听着好听呢。我是爱楠楠的，但又觉得少了些什么。
三月的一天，公司组织去南部山区玩，吃自助烧烤玩水唱歌，大家玩得很尽兴。快结束时我的胃病突然犯了，剧烈地疼起来，同事们手忙脚乱地问我药呢，我说我忘了带。这时叶泓挤进人群，她的手里是一个红色的手袋，哗的一声，全部的东西都倒出来，胃药，胃药在这里！
第二天下班，我问叶泓，随身带着胃药，难道你也有胃病？其实我早就预感到了答案。果然叶泓说，明辉，我希望你快乐平安。这是叶泓第一次这样叫我，就算我是傻瓜，我想也能听出这弦外之音吧。
转眼叶泓已来了三个月了，试用期已到，作为她的部门主管，鉴定当然我要写。拿起笔的时候，我忽然有种预感，自己和叶泓之间一定会有什么发生。对于签定，我当然是竭尽所能往好处写。是的，我想留下她。写完之后，我打电话叫她到我办公室，我说看看行不？叶泓连看也没看，她只是低着头，说谢谢你明辉。
几天后的一天，加班。离开时，已经很晚了，电梯里只有我和叶泓。叶泓忽然仰起脸，她星眸半闭地目视我：明辉，我想知道你嘴唇的味道。我微微吃惊，这时叶泓已踮起脚尖吻住了我。我以为自己会拒绝，会推开她，告诉她我有女朋友了，但是，我没有，我什么都没有说。
她柔弱，她胆小，她善解人意，她是需要男人来保护的。我默默地想，我无法否认自己对叶泓开始有了微微的怜意。
第一次去叶泓的住处，是她生日那天。电话里她说，可不可以当面对我说声生日快乐？叶泓的声音很绵软，却让我无力拒绝。路上我也曾停下来，我站在路边茫然地抽烟。眼前全是楠楠小时候的样子，在游泳馆里，她任性地仰着脸倔强地对我嚷，我死不了的，我一定死不了的！自己爱楠楠吗？是的，我对她说过爱，说过不止一次。但那是因为我没有机会对别人讲，从小我就牵着她的手，一直牵着她的手。烟抽到第三根时，我仍在犹豫，手机响了，叶泓说怎么还没到呢，我好担心啊。手机放进口袋里，我对自己说，只是去说声生日快乐而已。
叶泓做了很多的菜，桌子上有我爱喝的啤酒。酒过三巡，叶泓将头抵在我的肩头，她叫着我的名字，说你知道我有多孤单多寂寞吗？那天晚上我留在了叶泓那里，叶泓给我的感觉是妩媚，是和她年龄极不相称的妩媚。
我这是第一次背叛楠楠，我在脑海里努力搜寻着理由或者说借口，可我找不到，我骂自己卑鄙。
后来再去叶泓那里，看她做饭，我想去帮她，她就推开我，说做饭是女人的事，男人怎么能动手呢？看着她手间的起起落落，我恍然觉得我需要的就是这样一个女人，贤惠，安静。是的，叶泓给我的感觉是个女人。
女人和女孩的区别并不仅仅因为年龄，比如楠楠，就算她再大些，也仍然给人女孩子的感觉。我不敢再想下去，我知道，一旦拿两个人比较，某种意义上讲，也许我已经放弃了楠楠。我渴望逃避。
好久没打电话给楠楠了，我不知道如何开口，那段时间我只是没命地抽烟，每次坐在电话机旁，我总是先燃起一支烟，但最后却都是一个相同的动作，掐灭烟蒂，离开。
六月的时候，楠楠回来了一趟，但她并没有通知我，是我偶然间见到她姐姐才知道的，那时她已经回来三天了。
楠楠瘦了很多，虽然她仍和以前一样说说笑笑。我提议去吃饭时，她才看着我的眼睛说，好啊，请我吃水煮鱼好不好？
还是山大路上的那家川菜馆，以前和楠楠去过很多次。那天楠楠对服务员说，务必要辣辣的。果然很辣，看她都辣出眼泪来了，我就递纸巾给她，但她没接，她只是低下头去，自顾自地说，怎么这么辣啊。然后我看到有眼泪滴到碗里。
楠楠一定感觉到了什么。然而，她什么都没有问。
三天后，楠楠回上海。走时，她在电话说，我回来时，你一定要来接我。我就机械地说好。我承认自己是个优柔寡断的男人，楠楠曾经说我永远自私，但永远不够狠。我忽然觉得大大咧咧的楠楠其实是最了解我的。
我不知自己该怎么选择。
有一天下班后，发现家门钥匙忘在办公室了，于是回公司去拿。刚进大厅，就看见叶泓挎着一个中年男人走出来，态度异常亲昵。我赶紧躲到柱子后面，我看他们走过去，钻进轿车，然后，绝尘而去。
我静静地看着那一幕。
那天雨下得很大，我拦了辆车，可我不知道往哪里去。挡风玻璃上的雨细细密密地流下来，我的心绪很乱。那一刻，我拼命地想楠楠，疼痛和思念完全把我的心掏空了。
第二天，我头疼得厉害，于是请假没去。三天后，我去上班，在走廊里遇见叶泓，她说，我知道你那天都看见了，我一个人在这里孤零零的，我需要靠山，但现在我找到了比你更好的靠山，所以我们只好拜拜了。对了，那间房子我退了，他已经给我买了房子。
我看着眼前这个聪明无比的女人，什么都没有说。
我慢慢地转过身，是的，这一切都不重要，而且我还有点感激叶泓，要不是她，我都不知道楠楠是我这一生都离不开的人。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我打电话给楠楠，我说你想我吗楠楠？楠楠睡意朦胧，但她仍清晰地对我说：通常是这样的，你想念别人了，就会问别人想你了没有。我想笑，但是我却笑不出来，我想了一会说：你说得很对，我想你了楠楠，很想很想。
一个月后，在机场，我接过楠楠的行李箱，我说我兑现了自己的诺言，我来接你了。楠楠只是看着我，没有说话。我说先别回家，先跟我去个地方。
在齐鲁金店。当那枚工艺简单的铂金戒指戴在楠楠无名指上的时候，我说求婚是有点俗，但俗就俗了吧。楠楠用她清澈的眼神凝视了我三秒钟之后，她咧开了嘴，冲我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