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城恩(化名)
我站在大厅玻璃窗前接电话的时候,城恩(化名)准时走进来,我想尽快结束通话,他却用手势示意我不必介意。我心有旁骛地与电话里的人交谈,而他则面带微笑地看着我,双手插在口袋里,像一个绅士。我挂掉电话的同时,他将手向我伸来,握手的力量不轻也不重,那是一只白皙的手,满带着真诚,手心里温暖而宁静。
看不见的牵引
我和阑珊(化名)是在北方读大学时认识的。我的学校是理工科大学,“男”满为患,所以学校里一直有举行校际联谊会的传统。所谓校际联谊会,就是和那些女生比较多的高校联系,举办周末舞会一类的活动。起初遇到这样的事情我都绕着走,可是1994年夏天的那一次,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心血来潮地去参加了。
那是个特别闷热的晚上,让人觉得是空气里弥漫着的青春骚动搅热了整个夜空。学校的一个小体育馆被布置得像个迪吧,我进去的时候里面早已人头攒动。舞曲的旋律在四周飘荡,木地板上铺满了双双对对的舞步。
我随意找了一个角落,倚墙看舞池中来来往往的年轻脸孔。我不好意思去找别人跳,别人更不可能来找我,呆了一阵,我起身往门口走去,就在这个时候,我的脚尖被一个女生的脚后跟重重地踩了一下。在我和那个女生一起的惊呼中,我看到一张满含着歉意和羞赧的脸庞。
“为了参加这次联谊会,我特意把一双新买的皮鞋穿过去,没想到它的第一次光彩露面就被高跟鞋踩扁。”城恩嘴角的笑纹加深了,“事后想来,我鬼使神差去参加联谊会似乎只是为了与她相见,而她也一样。她说,这也是她第一次参加联谊会,纯粹为了好玩。”说起第一次相遇,城恩有了神采。时间像水一样流过,只有第一次的相遇带不走;回忆如风一样散开,只有第一次的相遇抹不去。
“我要走了。”我对她说。
“我也是。”她回答。
“那我送你吧!”这话很自然地就出了我的口。我们一路走着,我知道了她叫阑珊(化名),学外语,也是大二学生。当她听说我读物理,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在她的印象当中,读这种专业的如果不是铁板一块,也应当是一个深度近视的怪物。我推推鼻子上并不存在的眼镜,本想说一句又有趣又睿智的双关语,可是看着她半含天真半顽皮的眼神,我一下子结巴了,心底在紧张中生出一丝甜甜的味道。那晚,我生平第一次失眠了,我从不知道爱上一个人是从失眠开始的。
我开始经常地往阑珊的大学跑,像是被一条看不见的丝线牵着。阑珊的课余时间并不多,她是一个特别用功的女孩子,她的理想是将来有一天能进国外一流大学深造,并能够成就一番事业。和一般女孩子不一样,她是个很有抱负的人。不过,这并不妨碍她把不多的时间用来陪我,我们在校园的甬道上走了又走,谈深深浅浅的话。
“那是我记忆中最温暖也最欢乐的时光,直到现在我依然觉得,最快乐的事莫过于牵着爱人的小手,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路上。”城恩的双手轻轻交握着,放在两膝之间。不知道为什么,城恩的话让我想起了《一声叹息》里张国立的台词:“就像自己的左手握右手”。
“英里不是距离”
阑珊的大四过得并不轻松,她本来是想要出国读硕士,家里将一切都帮她准备好了,可是因为她家里一场意外,影响了预先的安排,而我的家庭环境还不足以支付这笔出国费用。我觉得很抱歉,阑珊却说没有关系。我当时已经被保送到武汉读研,阑珊决定先工作赚钱,这样我读书就没有后顾之忧,而她继续复习,等到我修完学业的时候,她希望自己能考上带奖学金的学校,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起出国。那时我们都还年轻,这样的想法让我们热血沸腾,充满期望。
1999年我修完硕士学位,可粗略算一下,我们所有的钱还是不够我们两个人同时出国。于是,那一年在我们一起参加的考试里,我故意考砸了。2000年2月,阑珊和我到民政局领了结婚证,又过了几个月,她带着我们在英国会合的约定,登上了去异国他乡的飞机,而我则成为了一名国家公务员。
“我们将领结婚证看作一种无言的承诺,它把我们两个人看不见的将来,和摸不着的爱情有形地连接在一起。”城恩的神情里有一丝庄严,那是肩上承担着责任的人才会有的表情。
做公务员的工资虽然不高,但是有足够的时间复习,尽管很多人觉得我应该不间断地继续深造,可是我知道我与阑珊之间总要有一个人做出牺牲,而阑珊已经先为我牺牲了一次,我不能太自私。
这是个考验。从前我并不知道阑珊对我是这么的重要,直到她离开了,才发现我的生活也失去了阳光与欢笑,夜晚,我在对她的想念中睡去,而每一个太阳升起的早上,也总是以想念她开始。阑珊的课业非常紧,可是她跟从前一样,总会挤出时间,每周我都会给她拨一通长途电话,时间很短;而她每周都会寄一封电子邮件给我,总是写得很长。阑珊有一句非常经典的话:“英里不会造成我们之间的距离。”
城恩神色专注,似乎在又一次体味阑珊这句话当中所包含的对两个人深情的信心与信念,“我常常觉得有共同追求和理想的人是不容易出现分歧的,尤其是像我们这样相互支持的”,他话锋陡转:“可是2002年,阑珊第一次回国探亲的时候,我们有了分歧。”
伤心在心底
由于学业进展得并不顺利,阑珊没有把握如期拿到学位,这意味着我们相聚的约定要延迟了。其实约定并非法定,我已经联系好了学校,如果考取,在那里可以得到更多的奖学金,只要我们两个人节约一点,加上打工,完全可以同时读书,阑珊却认为这样太冒险,她依然建议我推迟。
我想阑珊的担忧一定是有她的道理,毕竟,我没有身处在那个环境里,或许我应该尊重她的建议。一周后,阑珊再次踏上了飞往英国的飞机。眼望着飞机迅速离开我的视线,我心底涌上来的离愁别绪比阑珊的第一次离去还深重,不是因为我们在难得的相聚中竟有了争吵,而是因为前一次是能计算的等待,而这次我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和她一起飞上蓝天。
可能是这种不确定感影响了我的情绪,我开始怪阑珊的信寄得越来越慢,电话总是被事情催着早点挂断。有时我也反省,是自己的心情太过迫切,所以才会觉得有这么多不如意。
“我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变化,可到底是什么变化,我也说不清楚”,城恩的手下意识地用力握了握:“我们一直都在努力不伤害对方,毕竟我们离得那么远。”
状况并没有太大改变,阑珊越来越忙于学位,而我则开始尽量平和自己的心态,如果我不能尽早解决两个人读书的钱,那我所能做的就是给阑珊一个稳定的后方。这些都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很多事情并不是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
2004年9月15日,在电子邮件中阑珊说她11月要回来看我,我意外又惊喜,这次分别已有一年多,我万分想念她。到机场接她的时候,我跑过去想把她拥在怀里,却被她很快推开了,我心里就知道有问题了。
坐在机场大巴上,我们一路无语。我只觉浑身难受,把车窗打开,风呼啦啦吹进来,没有把我的燥热带走,却让阑珊吐了一地。我不是小孩子,我知道那代表着什么。我没有过多追问她细节,因为这都没有意义,我问她想怎么样,她说:“是我对不起你,我回来就是离婚的!”我们很快办理了离婚手续,然后她回英国过圣诞节了。
城恩脸上的神色变了又变,眼角有点潮湿,像暴雨来临前的阴云。道别时的握手,我能感觉到他双手压抑着的抖动,出门的时候,城恩在台阶上被并不高的石阶接连绊了两下。看他那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知他心头的伤什么时候能愈合。
编辑手记--
在一起
老婆即将做妈妈,而自己却不是爸爸。对于男人而言,最大耻辱莫过于此了吧。
挺替男主角觉得悲哀的,因为同情他,便开始迁怒于她。但我却又分明不觉得他的妻子是一个坏女人,只是觉得人性太脆弱。曾经以为坚不可摧的感情,时常会被距离和时间打败。
“在一起”是非常重要的。如非弹尽粮绝、别无选择,千万别分开那么远。
在自然界,老虎为了标明自己的地盘,会在自己的领地周围撒尿。当别的动物靠近,闻到气味时,便会很识趣地离开。作为人类,我们也会在自己的领地留下标记,但我们比老虎文明得多,我们会在伴侣身上留下自己的个性标识。
就拿最易感知到的气味来说吧。朝夕相处的两个人,身上一定会熏染到对方的气味。当另一个异性靠近时,会嗅到自己同类的气息,潜意识里会意识到已经名花有主。不仅是气味,还有品位、口头禅、生活习惯等,都是此类标记。
亲近的两个人,一定会彼此影响,很多东西都会互相滲透。当你和他在一起的第一天起,你们已经开始互相“中和”了。有时,我们直觉一个人太复杂,但又说不清是哪里复杂,其实就是他身上留有的异性气味太多,不同风格的气味混在一起,十分杂乱,让人忍不住想皱眉头。
一旦亲近的两个人长久分开,对方的气味一定会稀释、淡化,直至不见。标识消失了,发生意外的几率也就多了。
能相守,还是相守在一起吧。“小别”是一种情趣,“长分”就是一种折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