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娜的秘密
2006年元旦前夕,我在单位加班,QQ上米娜的头像突然亮了,我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里。她发来视频,我又看见了她的脸,电脑屏幕上,她泪光闪烁地问我,“你想我么?”我准备好的那些故作坚强的问候和祝福,在她的一句话中轰然倒塌。
我怎么能不想?
1999年,我在深圳。那年我23岁,烫着爆炸头,左边耳朵戴着闪亮的耳钉,在一家酒吧里做保安,一旦发现有闹事的就负责平息---我是个混混,但是我不乱来,我只想靠自己的能力独立生活。
我经常看见一个穿得花里胡哨的女孩子来玩。有不同的男人请她喝酒,或者跳舞,她从不拒绝,化再浓的妆也掩饰不了她非常年轻的眼睛。同事说她叫米娜,“这样的女孩子专门玩的!”我清楚,她属于我瞧不起的那种女人。
无聊的同事们还喜欢拿米娜开玩笑,“你要是会跳舞的话,就来我们酒吧做吧女啦?”她也不恼,笑眯眯地用地道的粤语伶牙俐齿地说:“开玩笑啊,我是深圳女仔,哪会穷到那样哦!”
一天深夜下班,我在酒吧后面的巷子里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哭在骂,甚至歇斯底里。仔细辨认,那是米娜的声音,但又不是广东话。走近一看,的确是她!她在用纯正的河南话在手机里吵架,我只能听懂两句,“我不要你管,是死是活都由我!就当没生我好了!”我站在她背后,看见她漆皮的靴子已经裂了口。
米娜转身一惊,尖叫起来:“你吓死我了!”我很尴尬,她抹了抹眼泪,无所谓地说,“你都听见了,我不是深圳的,是从乡下来的。”她窘迫地笑了,“我也不叫米娜,我的真名叫张金香,很土吧?”她笑容还没收,双唇一抿,眼泪就掉下来。
那天晚上,我请米娜喝酒。她才19岁,老家在河南信阳,是家里最小的女儿。初中没有读完就出来,在深圳,她很盲目,但是心里的梦想如同一团火灼烧着她。“我想过好日子,可是我没有文凭,也没有技能。”她边说边哭,楚楚可怜。
爱情成了抽打我的鞭子
我想那不叫爱,应该叫做保护欲。当我听着微醉的米娜说起她的家庭,还有她渴望的心,突然很想保护她,给她一切她所想要的。因为,那种孤独和渴望的滋味,我也有过。
我没有米娜那么惨,妈妈对我很好,可是继父对我横眉冷对。妈妈很怕继父,他抄起扫帚打我的时候,她只能哭着哀求他。他说我是坏孩子,抽烟喝酒不学好,只会穿着稀奇古怪的衣服乱晃。我受不了这口气,从武汉跑到深圳来,那一年我也19岁。我要做出点成绩,不让他们看不起!
仿佛是在这冰冷的城市遇见同类,我不知道出于什么情绪,紧紧地抱住了米娜。从那天起,我们在一起。为了省房租,她搬到我的宿舍,我们同居了。
米娜高兴得像个孩子似地抱着我乱亲,“我再也不用陪那些臭男人喝酒啦,我有自己的家啦,我有男朋友养我啦!”她的感慨让我听着伤心,她才19岁,承受的东西却太多。
我给米娜买了新衣服,规规矩矩的连衣裙和球鞋,我要给她本该属于她这个年纪的纯真和快乐。可是她好像并不太喜欢,她拉着我在商场化妆品柜台前面痴痴留连,挑选了一支羽西的唇膏,仔细地涂上,抿了抿嘴唇对我笑:好看吗?
那支唇膏300元,我摸着瘪瘪的口袋,跟在欢天喜地的米娜身后,惆怅地走。我是个糟糕透顶的男朋友,给最爱的女孩买一支口红都如此拮据。
我开始找事,我要打两份工!除了晚上在酒吧做事之外,我还在一家电脑公司里做推销,一个月下来有5000块钱。这个数字让我的同事们羡慕,但是我在筋疲力尽中清楚,这勉强够我和米娜的开销。她喜欢漂亮衣服,首饰,零食和化妆品……
米娜去当“大明星”了
2001年春节,我提醒米娜,去看看你爸妈吧。她突然就沉默了。我和她两年了,还没见她主动打个电话去问声好。我也想通过这个机会,告诉她的父母,我爱米娜。
我没有想到下了火车后,还要坐那么长时间的小巴,最后步行了一段泥巴路,最后来到了她家的小院子。那个院子,是想象不到的贫穷。
她的父母不过是五十岁的人,看上去却已经老得走不动路了,米娜爸爸拿着我给他从深圳买的一件400块的大衣,激动得热泪盈眶。米娜不耐烦地说,“爸,你丢不丢人啊!”
那个春节,我们都过得心事重重。告别了她的父母,米娜在归途上一直沉默。她狠狠地说,我要过出个好模样来!她眼睛里的坚定竟然让我有点惶恐。
回深圳后,米娜就决定要上学。她说的学校,是一所演艺学校,“可以培养出明星的!”我哑然,“可不是每个女孩子都是幸运的小燕子。”她生气地盯着我问,“难道我不比小燕子漂亮?”
米娜上学去了,这就意味着,每年我要多挣一万多块的学费。那三年,我几乎要用尽了我全部的力气,除了做电脑推销,我还要上门维修,因为这样老板会给我多加200块。深圳的夏天,我在热气腾腾的街道做业务,晚上则在灯红酒绿的地方打起精神上班。
钱还是不够。米娜委屈得都要哭了,她特别爱上学,和我叽里呱啦说演员和明星的趣事,说她的远大梦想,我怎么能忍心让她半途而废。
我终于打电话给妈妈,这些年来,我第一次联系她,却是因为钱。妈妈很激动,她说好,要多少钱?我给你汇。你要记得多和妈妈联系啊。
米娜拿着钱使劲亲我,“就知道你最好!”我也不明白是什么让我甘心为米娜做出这些。是爱,也是习惯。她已经成为我的妹妹我的爱人我的亲人,我想实现她所有的愿望,只要我能做到。她是个聪明的姑娘,命运却让她贫穷,这让我多么心疼。
2003年的秋天,米娜毕业了。她神秘地告诉我,有个导演让她去试戏!我沮丧地告诉她,我的保安工作没了。因为白天太疲惫,晚上没看好场子,我被开除了。
她安慰我,没关系,我就要成大明星了!到时候,我请你做我的经纪人。
米娜忙起来了,2004年开春,她去北京,后来又去了香港,我一个人住在深圳,孤独而焦急。是的,我能感觉到,米娜在变化。她的电话越来越少,她和我说话有明显的不耐烦。
两个月后,米娜风尘仆仆地回来,她穿着低胸的开衫,噙着眼泪说:清山,我得离开你了。为了我的事业。我的戏没了,导演说愿意帮我。他说我聪明好学,只是差个人帮……
我最怕的,最不敢想的话,终于从她嘴里说出。我忍着眼泪不掉出来,想这五年的爱,五年的亲人一样的同病相怜,我的辛苦和努力,我准备攒钱和她结婚呢……
米娜扑进我怀里大哭:我也不想离开你。可是我要过好日子!
爱情回头,面目全非
她说不想离开我,可是还是离开了。好日子,谁不想,但是如果要我选,我就选和最爱的人在一起。
我失魂落魄糟蹋自己,我喝酒,和朋友在酒吧里玩,反正再没有人在家等我。我是应该恨她的,她利用我的灵魂走向更高的地方。可我恨不起来。
我在深圳孤独得想发疯,生活重心忽然间没有了。我想到了妈妈,我发现这些年来,对妈妈是多么地不公平,我开始强烈地思念武汉。
前年,我回家了,妈妈欣喜若狂,安排我做了一名程序员。我所知道米娜唯一的联系方式,就是QQ,只是她的QQ一直没有亮过。
那天,她突然问我,是否想她。我的心就要狂奔起来,我迫不及待地和米娜见面了。
我们开了房间,原来爱情从来没有走远,即使已经两年未见,心还是如此疼痛汹涌。米娜没停止过哭泣,她说得最多的就是“对不起”。我捧着她的脸,生怕一松手,她就要再次消失。
米娜一根根地抽烟,“我那时候太不懂事,相信了他……算了,别提了。只要你还要我。你要我吗?”她哀哀地望着我,我连连点头。
我沉沉地睡过去,醒过来已经是元旦的中午。一摸身边,她不见了。我推开洗手间的门,惊讶地看见,她正坐在马桶上瑟瑟发抖。眼睛里有泪,鼻涕居然也流了出来。这样的反应,是……她吸毒!
我眼前都黑了,米娜扑过来跪在我面前:你有多少钱?有多少?我摇头,悲怆地摇头。“我要送你去戒。”“哼,我刚从里面出来一个月。”她红着眼睛去翻我的包。我瘫软在地毯上,号啕大哭。
我哭自己的愚蠢,她回来原来是为了找我要钱。而我以为那回头的,是悔改的心。看着米娜踉跄走出宾馆的背影,我的头炸开一样疼。我不知道这爱是否还在,我该接受这个失去自己的女孩,还是狠狠心,和美好再次道别。哪种选择,都是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