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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杯浊酒尽余欢

 1

  她乘船到岛上,他在岛上等她。

  这是一个深水良港,海水非常之蓝,但是她愿意把这里想象成湄公河,并特地准备了一顶亚麻色的帽子。她靠在栏杆上,往裸露的手臂上涂上防晒霜,路途很短,不久就到了,停靠在一个海湾,山坡上建着别墅式的酒店。在这之前,他们已经九年没有见面。

  他躺在大床上等她,她微微笑着,有意料之中的欢喜,他还记得她。他对她有着无休止的欲望,她一如既往的温柔顺从。她是一个典型的江南女孩,身材修长,关节细小,揽在怀中娇弱可人。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惊喜,站在应试的人群里,穿着盗版的帆布卡文克莱恩,显得漫不经心。他被她独特的气质所吸引,笑着走上前去,说她会成功的,她不知道他的身份,以为他开玩笑,“maybe yes, maybe no”,她随口说。那么多的莺莺燕燕,都在等待被经纪公司选中,然后完成从美女到金钱的转换方程,最终她胜出了。

  2

  在自助餐厅用过晚餐,他们到了大堂内一家商场,他说,我给你买些东西,看上的就买。她笑了,抚摸着自己项链的吊坠,一滴石榴石做的雨滴从一片云朵状的贝壳里滴下来,造型像一颗破碎的心,这是她自己的设计。

  她现在是一个首饰设计师,已经脱离了廉价的聚光灯,到了更高尚的阶级。所有的珠宝,在她眼中,都只是线条,没有灵魂。这是离开他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他只知道她是一个不再走台的模特,和其他人没有两样的物质女郎,拜金,拜物,崇拜自己美好的身体。

  她没有挑选任何商品,因为她认为她给了他身体,收下他的馈赠,他会因此看不起她,认为她就值这些。这种敕蠢绰呒喜煌ǎ凑照庵致呒悴皇账晃模残砘峋醯媚阋晃牟恢怠?

  走出大堂,回到他们的那一幢,满园子里亚热带树木花草,影影绰绰,月亮又大又黄,像路灯一样挂在山坡上。

  3

  他们又做了一次,仿佛补偿什么似的。他看上去仍然没有显老,头发根根直立,额头上闪着健康的运动汗水。然后,他要回自己的房间睡,啊,和以前一样,他总是不肯留下,那时他需要马上赶回家上演人间正剧。

  她惊恐而任性抱住他,不让他走。他无计可施,只好留下。她的身体和他贴在一起,像得了皮肤饥饿症的婴儿。她的体型仍然像一个尚未发育成熟的少女,他当初给她的设计的造型参照的是正是凯特莫丝。

  “我变了老了么?”她依偎在他怀里,缠绵悱恻的问道。

  “没有变,像在冰箱里冻了九年。”

  他不动声色的恭维了她,非常巧妙,胜过“我更爱你破碎的容颜”。她的眼角笑出了细纹,这意味这她毕生和衰老做斗争的开始。

  他把自己的肩膀借给她睡,从洗手间回来,他建议调换位置,她知道他的那只肩膀已被压酸,对他的大方十分领情。她喜欢压着他的肩膀入睡,认为这是他必须承受的折磨。

  他拉起了她的手,划过平整的手掌纹路,用回转的语调轻轻的说,“你的事业线很长啊,人生好像没有挫折”。

  当初爱死了电话线中他这般回转的语调,甚至愿意冲动下嫁。

  她叹口气,我们都是没有得到上帝眷顾的小人物,有过太多挫折,这使她气质愈发沉静,若有所思。

  他觉得有些不认识她了,他曾经拿她的任性没有办法,她身上有他向往的野性,有他永远没有办法抗拒的东西。

  4

  第二天早上,他们在餐厅吃广式早茶,在这一个亚热带的岛上,她瓷器般苍白的皮肤和纤细高挑的身材使她看上去明显是一个外乡人。

  她头发向上挽起,盘了一个扁平的髻,露出光洁的后颈。

  她穿了一件原色亚麻吊带长裙,一件白色纯棉开衫,遮住她精巧的肩膀,是的,她也到了穿长裙比短裙好看的年纪。她招手要了一杯绿茶。

  她的taste彻底改变了。记忆中的她是个自恋的女孩,喜欢在衡山路的酒吧喝非常甜非常浓烈的Drambuie,抽很淡的白色万宝路,喜欢谈恋爱,喜欢在镜子前端详自己的容颜,热爱一切华而不实的东西。披挂一切别致的颜色,天蓝,柠檬黄,草绿,亮粉红,她的坏品味如此嚣张出位,一度成为T台上最走红的模特。

  远处的木棉花开放的生机勃勃,热气腾腾。

  外面忽然下起了雨,很急,一顿饭的功夫,忽然又晴了。

  5

  岛上有一个小小的寺庙。

  他陪她进去,鼓励她抽一签。

  “我是一个唯物主义者”,她笑道,但还是顺从了。

  唯物主义?但是他记得深夜她不让他离去的理由是“怕鬼”。

  结果是一个中下签,“一杯浊酒尽余欢”。他一向不读宋词,嫌文辞太腻,所以不知所云,总归是不太好的意思吧。

  “今霄别梦寒”,她竟然念出了下一句。

  看到她变了脸色,“let it be”,他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

  6

  房间中的闭路电视中放着老片《隔世情缘》,她瞥了一眼,正巧梅格-瑞恩很悲哀的和她以前男朋友说,I left my best time on you.

  彼时他们的best time收场的时候,场面有些难看。她对着镜子大哭,然后擦干眼泪,这一切都做得极其自然,竟然已经变成唯一的宣泄方式。最后一次见面,他也开始哭了,责怪自己当初逾越了界限,她是没有错的。

  他似有所感,上去揽住她。

  她闭口不谈以前的事情,虽然她想告诉他他们曾经有过的孩子可能是她的唯一,那次手术留下了后患;虽然她想告诉他她现在的生活并不是她的梦想,但她终究没有说什么。

  “跟我走”,他说。

  如果十年前他这样对她,她真的会无法抗拒。

  此刻她压着她的手臂,沉沉睡去。

  7

  他走了,她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了一大罐薯片,毫无滋味吃了起来。吃了一半之多,她才恢复正常意识,感到口干了,她起身煮了一壶茶,然后插上网线,打开笔记本,开始浏览新闻。

  他走了,她感到疲惫之后的轻松。

  少女时代,她经常为自己的少年肥烦恼,根据她的减肥经验,一次性的暴饮暴食某种食物是戒除对这种食物向往的最好方法。

  她感觉已经从对他的迷恋中痊愈了,下午她将带着那顶帽子乘坐来时的船,离开岛上,然后神游太虚,把脚下的水想象成湄公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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