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陈香
往事都像流水一样流走了。
多年以后,我也许会望着镜中衰老的容颜独自恍惚。一个名叫阿谢的流浪歌手给我平平凡凡的人生增加了传奇意味的几笔。尽管他又像流星一样消逝了,在我青春的纪念册上,从此拥有了一笔可以独自回忆的财富。
初识阿谢是在去年夏天。在我所就读的大学侧门的一间小饭馆里,我正在独自晚餐。几个我校吉他协会的成员闯了进来,开始了旁若无人的喧哗。他们大声唱着自己写的歌,“我要做真正主宰者,把世界变得公公平平”,只有一个被他们称作“老师”、长发披肩的大男孩一言不发。那会儿我对吉他特别着迷,它落叶一样萧瑟、流水一样轻盈的音色正吻合了我那阵没来由的、轻飘飘四下弥漫的怀旧情绪。于是我便插了一句:“你是老师?是教吉他的?”他抬头望了我一眼,依旧一言不发。我不无尴尬地揶揄了他一句:“是不是你觉得这样很酷?或者你认为别人应该宠你?”
他却没有被我激怒。忽然,他朝我神情飘逸地笑了。
再见阿谢时是在人潮汹涌的街头。他在一片阳光和棕榈间冒出来,秀发飘飘,使我眩目。他干干净净的脸上闪烁着模糊的笑意。于是我以一种最偶然的方式遇见了我原以为在我生活之外的人。
他开始自我介绍他叫阿谢。长腿的他骨子里总是带着厌倦,这也许和他的经历有关。他的理想是艺术,所以他初中毕业后开始流浪;他渴望一种与众不同的生活,所以他选择漂泊。我突然冒出一句很无礼也很没由来的话:“你认为你在寻找什么?你又觉得你失落了什么?”
阿谢盯着我,半晌叹了一口气。
于是我开始跟着阿谢学吉他。阿谢说过一句让我骄傲的话:你是我见过的学中文里边乐感最强的。
在我能够用吉他勉勉强强弹几个练习曲的时候,我走进了阿谢驻唱的那家歌舞厅,这也是我第一次下舞厅。表演已经结束,男男女女滑进光可鉴人的舞池。旋转镭射灯的紫红色光线中,女孩们裹在裙子下的每一寸身体都散发出美艳的光辉。阿谢则是女孩的中心,挺拔的他迈着从容不迫的舞步,在这种场合他是如此的出类拔萃。但我只有傻乎乎地坐着。这里没有唐诗,没有宋词,我赖以生存的东西正一点一点地粉碎。我惊慌失措,我匆匆逃离,跳上了末班车。
事情太多了。
在那年冬天来临之前,我试图操持写作,写我的校园生活,小说名字都已想好,就叫“我们在哭泣,却没有眼泪”。我不断地写,又不断地付之一炬。阿谢嘲讽地看着,眼中流露出冰冷的不屑。当我穷尽三个月心血拿出一份初稿请阿谢作为第一读者时,他拒绝了。他说,你的“眼泪”很审美,可惜它对我来说毫无意义。这多少让我有点寒心。
日子总是无奈的多,是吗?
春暖花开的季节里,阿谢突然辞去了歌厅的工作。他用手指蘸着酒在桌上划来划去,手抬起时桌上已出现了一幅中国地图。我明白,居无定所是漂泊者恒一的目的。阿谢开始厌倦了这座城市。
果然不久阿谢便失去了任何消息。几个月以后我收到一封来自天涯海角有着美丽鹿回头传说的浪漫岛屿的信。信上只有一句话:我们在哭泣,却没有眼泪。
一颗流星飞入了我极平凡极规律的日子,还没有留下什么又飞走了。我知道,阿谢的生活和我的生活犹如天上的参星和商星。我感激敏感的阿谢在庸俗的日子还未来得及到来之前拉着我坠入了同一个休止,一个意犹未尽的休止,这多少让人有点期待。
多年以后,我希望再在迷乱的都市里逢着阿谢。隔着耀眼的阳光和葱郁的棕榈,我们彼此注目,或者他会一句话也不说,目光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