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爆炸美梦破灭
我出生在湖北罗田一个小乡村里。家境贫寒,和哥哥相继辍学,出门打工,没有学历技能,只有在建筑工地上做苦力。我随工队来到武汉,每天20元的工钱,睡在工地上,吃在简易的食堂。这种生活我已经很开心了,累了的时候偷偷把我和小菊的合影拿出来看,小菊是我青梅竹马的女友,相片是我出来打工的头几天,我们特意在田野里照的。17岁,我们两 个人的理想就是多赚钱,好寄钱回家盖房子。我们可以一起打工,一起赡养老人,然后生个可爱的孩子,我一定要把我的孩子培养成为大学生。
没想到我所有的美好愿望于1997年6月17日随着一声爆炸一道白光,支离破碎,灰飞烟灰。
那天下午,我本应休息。可我逛着就来到了这座在建的大厦前,每天我们添砖加瓦,一天天看它长高,很有成就感。我叫着一个工友的名字,半天没有人答应,我就找到他工作的地下室,一进门就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有三个人昏倒在地,他们中毒了!怎么喊也喊不醒。
我马上去报告工头,大家都在午睡,迷糊中工头第一个翻身下床,跟我到现场。我第二次踏进事故现场,觉得头脑发昏,这是地下室,地板上像布一样铺了一层黄色隔水涂料,空气缓慢的滚动让人呼吸困难,地下室的毒气越来越浓,几个工友仍旧昏迷不醒,我一定要救他们!我刚努力辨清了出口的方向??惟一的出口是个洞口,正试图把一个工友背上身,忽然靠我最近的一个1000瓦的白色灯泡爆炸了!在火光一闪的瞬间,烈焰将我吞没……
醒来的时候,我躺在三医院的病床上,医生说像我这种情况,10个里面有9个死,我是命大的。我想笑,但是好疼啊!头三天是我的老乡工友在照顾我,他说我想救的人已经得救了,他们目前已无大碍。我心里想,我总算没有白受伤。老乡又告诉我,工地老板想把这件事瞒着我家里,所以才派他来照顾我,按在工地上班一样计酬。
第四天,我的父亲出现在病房外,看到我后,他连站都站不稳……后来父亲告诉我,当时他看到的简直不叫人,完全是木乃伊,浑身都是白色的绷带,他怎么也没想到,他活蹦乱跳的儿子成了这个样子。
后经法医鉴定,我浑身上下只有5%的完好皮肤,另外95%的体表皮肤均为增生性牵扯性疤痕,各大肢体的躯干明显变细、双上肢与胸部粘连,双耳缺失,颈部粘连,颈颌粘连,活动功能完全丧失,面部广泛性疤痕,鼻塌陷,脸外翻,严重毁容,双肘、腕、肩关节功能完全丧失,双手掌指畸形,右手掌外翻,双膝关节、踝关节功能近乎完全丧失。
这些字,我都深深地背了下来,这是对我命运的宣判,我怎能忘记?但是,我不后悔,因为我想,我一个人,救了三个人,还是值得的。
谁动了我的养命钱?
在医院住了半年,那是一段我自己都不忍回首的日子。第一次照镜子,我打碎了镜子,大哭了一场。无数次的小手术,让我的身体饱受病痛的折磨。半年的光阴,我已心如死灰。被我救起的工友连声谢谢都不来说,从前的朋友亲戚大多只来看过一次就再也没来第二次,我实在是变得惨不忍睹。
快过年了,父亲说要把我接回家,说如果我答应回家养着,就可以获赔12万。父亲向我描绘,有了这笔钱,你就安心养病,等病好了,再做一点小生意。那时,我们实在是对钱没有什么概念,没有想到,12万之于一个人的青春,一个人的一生,是怎样渺小的数字。
我欣然接受,心里还有一个私心,我已经成这样了,有了12万,家里的生活或多或少可以改善一下,也算我的一点孝心吧。就这样,父亲帮我签下了和公司的私了协议。文本上说,拿了钱之后,我的一切,就和公司没有任何关系。
带着那12万,我回到了故乡的土坯房。父亲种田,母亲专职照顾我。每天,母亲从我的那笔赔偿金里抽出钱来,买肉给我补身子。身体上太多的伤,吃再多的肉,也不见长肉。我身体一直很虚,母亲常常背着我掉眼泪。我吃喝拉撒都在床上,这样的日子过了整整三年,母亲一直无怨无悔,我却一天比一天过意不去。难道,后半生就要这样过下去吗?
父亲来和我商量,他担心下一场猛烈些的暴风雨就会把房子刮倒,“武儿,那笔赔偿金里也包含了照顾你的费用的,干脆就拿一部分出来做房子吧。”父亲也是经过反复考虑的,我心里清楚,母亲为了照顾我,家里就少了一个劳力,家里就少了一笔收入。我现在已是个废人,能为别人做点贡献,何乐而不为呢?
我点点头答应了,父亲就从中拿出五万,盖了房子。新房子有了,总不能没有彩电冰箱,另外,我的身体,也需要一台空调来调节温度,因为我的皮肤已经失去了自我调节的能力。这样,买彩电冰箱空调,又花掉了一万。
紧接着,哥哥要结婚,又找我借了一万多。也是父母出的面,他们说,你现在已经这样了,将来不靠你哥哥靠谁?现在他成个家,你凑个份子,将来对你也是有好处的。再后来,哥哥结婚后,要养家糊口,报名去学了一个兽医专业,我又支持了他两万多。
转眼之间,我用青春和健康换来的12万所剩无几。随之,家里人对我的态度也淡了很多。父母成天叹气视我为包袱,哥哥觉得我是吃闲饭的。我再次感到世态炎凉。
周围有明白的人议论,当初按我的受伤程度,12万根本就赔不下地,私了协议,太草率了。有个律师愿意帮我,他帮我告到了武汉市劳动争议仲裁委员会,我又得到了13万的赔偿。我拿定了主意,就用这笔钱,好好治病,然后学点本事,做点生意,这样就能自食其力了。
可钱刚一到手,律师就提出要分百分之三十的提成。就这样,我真正到手的,只有九 万多。
我用这笔钱,买了电脑,配了手机,剩下的交给父母存起来。我是打算重新开始的,我是打算离正常人的生活更近一些的。没有想到,从此却落入了另一个深渊。
网络背后情感崩溃
网络真是一个好东西。没有人知道我是谁,没有人看到我的脸。我用残疾的手拼命练习,半年的时间学会了用一个指头打字聊天。在网上,我常去的地方是一些文学社区。虽然我的文化程度不高,但是我也相信,文字真的可以有疗伤的作用。
在网上,我邂逅了梅。梅是本地人,是一个文静的,爱好文学的女子,我们在网上谈理想谈人生,梅觉得我就是她心目中的那个人。现实生活中,我知道自己是爱情的绝缘体。当年喜欢的小菊早就到远方打工去了,她知道我的事,没有来看我,也没有多说一句话。我不怪她,因为是我自己不再具备给她幸福的能力。
然而,素不相识的梅,又在网上勾起了我对幸福的向往。
我那么有自知之明,那么克制自己,却还是无力拒绝一个女孩向我发出的幸福邀约。我知道她不是发给我,而是发给网上那个虚拟的人。然而,我还是不忍离开那样一种幸福的体会。直到有一天,梅再次说起她要见我。用她自己的话说,她说了无数遍了,我为什么不能答应她呢?难道我在现实生活中有爱人?
我的心很痛很痛,我是多么想给她一个真实的拥抱,然而我可以吗?我真的可以吗?痛定思痛,我决定把我的真实情况告诉她。梅看过之后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我在编故事骗她。我说我没有。我发誓我没有。梅沉默了。她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她也终于没有勇气面对现实中的我。
后来,我更加疯狂地投入网络里虚拟的感情,享受着虚拟世界里的温情脉脉,也更加小心地保护自己,不再向任何人泄露现实中的我的一星半点。网络里的我是阳光的,幸福的,开朗的,有才华的。这是我做梦都想要的形象。在网络里,我稍有安慰也更加脆弱。我是一个正常的男人,却不能享受到正常的爱情,只能躲着,偷偷的,这样的心痛,不是常人所能想象。
终于明白,网络上的感情对于我,是一种精神鸦片,我必须远离。
我想换脸开始新生
我开始在家里自学电脑设计,从小镇上买来光盘,放在电脑里自学。家里人不理解,觉得我是心比天高。
有了我的两笔赔偿,家里渐成“有钱人”,心态各方面都发生了变化,我从前最看重的亲情,也是人世间离我最近的一种感情开始疏离。去年下半年,我终于下定决心,背井离乡,来到武汉。
武汉对于我,依然是个陌生的城,因为我的脸,所以比九年前更加陌生。满街的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我,墨镜也掩饰不了太多。
四月份之前,我相当一部分时间是整天呆在自己租住的房子里,足不出户。我现在的状态就是坐吃山空。带来的钱越来越少,下一步,我应该怎么办呢?
我是怀揣梦想来到这里的,因为我从报纸上看到,像我这样的人,可以通过“变脸”来改变自己的命运。一整张脸全部换成新的。我不知道需要多少钱,但是我想,社会上的好心人这么多,一定可以再给我一个机会。
我把我的故事讲出来,这些都是我内心深处最真的痛。在这繁忙的都市,有人会在意我的梦想吗?如果武汉不行,我会去北京、上海、深圳,自筹资金换一张脸,怎样的疼痛我都可以忍受,只是为了过上一种普通人的寻常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