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她生活在一个封建的年代,是媒婆让他们走到了一起。我原以为他们之间没有爱情。
他十五岁那年跟着村子里的男人去挖煤。他说,刚到矿上,矿主就发给一顶没有边沿的帽子和一个小方片,据说方片是用来刮汗的;他说,不管外面天气有多热,矿井里总是凉飕飕的,而且矿井很矮小,就算是小孩儿也得弯着腰才能进去;他说,矿洞里最有名的弯道叫“蛇过脱皮”,又一次他被卡住了,差点没能再爬出来。
她十五岁那年跟着村子里的女人去割麦。她说,地里的小土块真的很搁脚,可就是舍不得把那双洗得发白的布鞋穿到田里;她说,割麦子的时候必需俯着身子,回到屋里时腰就僵硬了,睡在床上也压得生疼;她说,正午的太阳就是毒辣,有一次她晒得昏了头,一不小心割到了脚,差点没能再站起来。
他们深知——生容易,活容易,生活不容易,所以一直小心翼翼地活着,一直这么静静地活着。
后来,他被调去牛奶场,她被调去村公社,可是她从没喝过奶场的牛奶,他也从未在公社多领过一个工分,他们说这是原则问题。再后来,他们有了孩子——四个女儿。在那个年代,没有儿子是一件很丢脸的事,因而他们总被指指点点,可他们从不理会这些闲言闲语,只是默默地把这四个宝带大。
时间就在沉默中一点点溜走,岁月毫不留情地在他们身上留下印迹,他们老了,也有了孙辈。他和她不过是封建的牺牲品,却能这样安静地度过五十多年,我想这应该是另一种封建吧。
那天,他拎着大袋杨梅回来,让她煮糖水杨梅给小孙女送去,然后多玩一天再回来,她觉得奇怪但没有多问,只是照他说的做了。她一定没有想到,那是她最后一次看见他了。
是的,就在那个晚上,他走了,很安详,没有一丝痛苦。她踉踉跄跄地走进厨房,静静地坐在角落,任谁叫也不理,双手不停地搓揉着,眼睛呆呆地望着地板,大家也能在一旁默默地擦拭着眼泪。有人说,其实他已经感觉到自己要离开了,不然不会故意把她支开,他只是不愿在她面前离开,那样会更痛。
子女把她领到他的墓前,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个红得刺眼的字,然后推开了子女的搀扶,慢慢挪动着向他靠近,突然“啪”的一声跪在那里,随后眼泪大滴大滴地淌下来,落到墓碑前的白菊花上,仿佛菊花也在哭泣。
“五十四年,五十四年了,我以为会久一点,为什么不久一点......”
大家再也压抑不住,全都哭了。是啊,前一秒还在一起说说笑笑,后一秒就成了生离死别,人生真的就像游戏,或许还不如游戏,没有任何预示,只能向着一片未知的茫然前进。小孙女跑过来,紧紧搂住她,紧紧地不愿放开,好像只要一放开,她也会不见了。
原来,没有鲜花、戒指的爱情也可以很浪漫;原来,把情感融入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才是最真的承诺;原来,他们并不是封建的牺牲品,他们不过是用最实际的方法来守护彼此。
未来的某一天我会离开小城,去外面的世界寻找心中的梦想,可是不管身处何处,小城仍是我心中最美的地方,不只因为它是我长大的地方,更因为这里有一个很美的故事,一个只属于外公和外婆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