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调动,在过去的唯一的人才流动方式。组织调动,个人服从,没有什么个人志愿,只有绝对服从,几乎成了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
1959年的初春,刚刚欢度完一个心情愉快,无忧无虑的春节,全家人还沉浸在喜庆和欢乐的心情之中,厂干部科找谈话,不,是通知他。“组织决定,这次选调两名技术员,一名中层干部,共三人调部里。你已被光荣选送。三人近日赴京报到。从事原子能的光荣事业。”
当时,某机械工业部在全国好几个省市都有工厂和矿山,有的甚至远在新疆、四川的山沟沟里,天知道将来会分配到何方?此时的我,心情十分惆怅,我好不容易刚从大东北调回南方,时光不过一载,他又要离南去北,具体何处不晓,真叫人揪心。这种“光荣选送”,听起来冠冕堂皇,实质叫人啼笑皆非。家人力求阻止这场调动,尤其是老母,我的婆婆,她心里最疼爱的就是这个儿子,心肝宝贝,这次出走半个中国,他的离家远行,老母长嘘短叹,心神不安,俗话说:“儿行千里,母担忧”。这是中国自古以来联系母子之间的永恒的话题。她哭得泪人似的,坐到了厂党委书记办公室的椅子上。当然,无济于事。组织决定,就是命令,只有服从。大专班的同学,同事中的好友,有的欢送话别,有的拍照留念。其中两位同学更有心计,他们在照片上书写:“人别心不别”的字样,好似当今出国留洋,久别不归一般。
全家人怀着难舍难分的悲伤心情,眼噙泪水,违心地为他准备远征行装。正直隆冬,北上更寒,添置衣物,多带被褥。必需书籍,随身携带,一本本,一捆捆,装了一大箱,两大包,一句话,生怕他在生活中缺少点什么,该准备的、该想到的都带上了,都备上了。
他们三人,千里迢迢从湖南的衡城来到了北京,在部招待所安顿下来。此时当然无雅兴去游逛首都的风景名胜古迹。神秘莫测的也打听不到任何分配的信息,只有耐心的焦急不安的心情,去面对决定命运的组织分配。
既期待又紧张的领导谈话开始了,最先的首当其冲的是他。他非常非常之幸运,苍天有眼,上帝显灵,后来有人说:“你家有人烧高香了吧!”他被分配到衡城的某公司,地址就在我们平时经常路过的一座机关大楼里,即原厂的旁边,一步之遥。当时的他,由忐忑不安,到瞬息万变,180度大转弯,内心激动不已,心里只喊“万岁!万岁!万万岁!!”他说,要以现在的心情,我肯定不是在内心喊万岁,我一定要振擘高呼,而且会跳起来,蹦起来大声的高呼万岁!万万岁!!
家人得知,他又分配回到了衡城,破涕为笑,抹干眼泪,欢天喜地的准备迎接他的归来。虽然,他离家才半个多月,可在家人的感觉里,在我们内心的深处,他好似久别重逢,从遥远的异乡归来。总之,这种感觉,这种心情和平常很不一样、大不一样,的确是不一样,值得全家人好好地庆贺一番。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他随身携带的大捆大捆的行李,大量的书籍及个人生活用品,也到北京兜了一个大圈圈,来了个“赴京旅游”后,折腾来,折腾去,又回到了原地。这种神秘兮兮的工作调动,叫人滑稽可笑,而又不可思议。这就是当时计划经济下,实行的“条条块块”管理模式产生的后果。近在咫尺的两个单位,调换几个干部和技术人员,双方领导面对面磋商排版,那是小菜一碟,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办成的,何必兴师动众,去动用上级机关,浪费人力物力,一句话耗费国家资源,对国家对个人都是得不偿失。
那位中层干部和另一名技术员就没有这么幸运了。时刻提心吊胆,内心不断祈祷,千万不能去大西北呀!果不其然,他俩就偏偏对号入坐,被安排到了甘肃的某某厂。尤其是中层干部,他埋怨上帝不公、不帮忙,内心气愤,又不好公开发泄,只有软磨硬拖,摆出困难,讨价还价,家有老母妻儿,施展各种战术,以种种借口,总之,迟迟不到甘肃的工厂报到。
我的那位,原以为不知何时才会踏足衡城,做梦也没想到,现在就可以调头回家转,打道回府了。在准备启程返航时,发现行李中的脸盆“受苦了”,被压出了一个大坑,不觉有点惋惜时,心烦意乱的中层干部,趁机发泄说:“你有什么可惋惜的!要是我能分回衡城,莫说压坏一个脸盆,就是压坏十个二十个脸盆,我都心甘情愿,你该知足了,”可见他心中敢怒不敢言的怨恨和不满,已经到了快“爆炸”的程度。
当时的“组织分配”,确实不尽人意,不为人愿,不得人心。可作为个人,的确又无可奈何,任上帝安排,靠个人运气。不过,姜还是老的辣。一个月后,这位中层干部施展的软磨硬泡的拖延战术终于获得成功,可以说大功告成,他还是分配到了衡城的某公司。至于那位年轻的技术员早就乖乖地到大西北上班了。
如此神秘兮兮的工作调动,实在不尽人意,与人与己,国家个人,均是双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