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W城H大学,学生食堂。中文系的学生小木在慢慢地吃饭。小木故意把吃饭的速度减缓,将吃饭的时间拉长,只为等待一个时机,一个关乎缘分的时机。小木吃一口瞅一眼,瞅着不远处的售饮窗口一身淡黄着装的女人。女人的年龄看起来并不大,估摸二十左右。女人有一张圆圆的小脸透着淡淡的忧伤,纯情的眼神里有浅浅的忧郁,这使她显出女人的成熟。女人穿一身的淡黄,橙汁一样的颜色。今天,一袭桔色丝织连衣裙裹在她的身上。女人对淡黄有着固执的偏爱,女人的固执让小木产生一种探“探险”的决心。小木看到很多学生涌过去,又折回来。折回的时候,手上端着各色冷饮,有“万白丛中数点红”的银耳蜜枣羹,有鲜红的草莓汁,翠绿的苹果汁,还有绿豆汤和小木最喜欢的橙汁。小木对橙汁也有一种固执的偏爱,一如女人对淡黄色衣服的偏爱。这偏爱让小木觉得自己和女人之间有一种无形的联系,小木把这联系称之为“缘”,虽然小木和女人并没有很深的交往。无数次,小木对女人说:“来一杯橙汁。”女人并不应声,她只是微笑着舀起一杯甜美的橙汁,极麻利地递上去。女人的动作相当熟练,平衡的尺度把握得很好,满满的橙汁一滴也没溅出,很乖顺地平卧在女人手拿的一次性杯子里。小木和女人的交往也仅限于此,女人似乎从未对小木说过一句话,小木只记得女人浅浅的凝固一般的微笑。
小木决定将这段无形的“缘”牵开。他坐在那里,就是等候一个牵缘的时机。小木看到涌向窗口的学生越来越少。小木还看到女人开始不停地甩动累酸的双手,眼神里有丝丝的疲倦流出。终于窗口处没有学生涌过来了, 小木径直奔了过去。女人微微一笑,不等小木开口就舀起橙汁,她知道小木需要橙汁。但她递过去的时候,小木并没有象往常一样伸手去接,他只是静静地望着女人。他发西那女人今天穿着一双麻编凉鞋,凉鞋上系着淡黄的丝带,这使女人显得非常淑女。女人被小木瞅得极不自然,心一慌,手一乱,杯里的橙汁溅了出来,溅到小木洁白的T恤上,点点鲜艳的淡黄如菊花般绽放开来。女人连忙说“对不起”,边说着已拿着一张餐巾纸帮小木擦了起来。橙汁已经渗进T恤的棉纤维里,女人的擦拭只是徒劳,不仅徒劳,还扩大了淡黄在这一块白色领地上的分布。小木静静地让女人擦着,女人的擦拭让他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如果能够永恒地保持这种亲切感,小木愿意报废整件T恤。小木是个聪明的男人,他晓得女人此时的尴尬。于是小木主动牵起一个话题缓解女人的紧张。他问女人,橙汁是如何做出来的。女人还在擦着,然口里已灵动地说起橙汁制作过程中的各道程序。虽然很简单,但小木听得非常认真。小木和女人就这么熟悉起来,他们还谈了其他问题。小木的运气很好,没有买冷饮的学生涌过来打断他们的对话,这和小木事先酝酿的情形一样顺利。临走的时候,小木成功地获得了女人的电话。
(二)
H大学是个美丽的校园,大片翠绿的树林和五彩缤纷的鲜花营造出一种浪漫的校园氛围。在学生食堂的附近,有一片浓密的桂花林尤佳。林间布满条条纵横交错的小径,小径的碰头处卧放着石桌石椅。黄昏时分,随处可见情侣相依的身影徜徉其中。小木也喜欢这地方,他常常在清新的早晨独坐于石椅之上,大声地读英语,只是黄昏不大敢来。认识女人后,这里便成了他和女人的约会地。
女人很信任小木,没有几个“来回”,女人便把圆圆的脸埋进小木的胸膛。这闪电般突袭的爱情让小木有些许的受宠若惊。小木没料到女人这么容易就被征服。小木便认为女人是脆弱的女人。女人告诉小木一个长长的故事,小木便不再那么想。小木纠正着,女人的心并不脆弱,女人只是对爱的渴望太强。女人孤独的翅膀已经伤痕累累,她只是急于寻找一个可以停驻的肩膀。
女人说她来自偏僻落后的农村。女人今年二十一岁,和小木一样大。女人的家里还有年迈的爷爷奶奶、满脸沧桑鬓丝微白的双亲和三个初中还未毕业的弟妹。女人的老家屋后有一片茂密的桔园,桔园是他们一家八口维持生计的主要经济来源。在女人十五岁的时候,女人还在读初二。那一年,女人家的桔园遭到大范围的虫灾,全年才收获几百斤的桔子,女人和弟妹的学费一下子没了着落。女人看到父母紧锁的双眉,似乎明白了什么。她觉得自己在那一刻瞬间成熟,她的脑子里蹦入了“家庭责任”四个字。那一年,女人毅然和双亲告别,独身前往繁华的大都市深圳打工。
女人在未找到工作之前,不舍得花钱住旅馆,便随便找个桥洞过宿。某一天的深夜,一个黑影悄悄爬上她的身体。女人被黑影的粗暴弄醒,她意识到自己正被色狼强奸。女人很害怕,但她还是沉静地用脚狠狠地踹向色狼的裆间。一声惊叫让色狼象弹簧一样弹到桥洞的外面。女人看这个黑影捂着下身,狼狈地逃走了。女人制服了色狼,用她那弱小而充满仇恨的脚。那一晚,女人哭了整个晚上,为自己纯洁贞操的失守。女人还在那一晚想到了长柱。长柱是她的同班同学,长柱喜欢女人, 女人也喜欢长柱,他们在小小的十五岁的年龄里情投意合,地下党般进行秘密的早恋。女人觉得对不起长柱,她饮了一夜羞辱的泪。
第二天,女人抹干眼泪,再一次坚强地游走在深圳的大街小巷上。她渴望墙上的甚或电线杆上的某一张小小的广告纸能给她以寄身的归宿。女人觉得自己的生命比这薄薄的广告纸还要单薄,还要可怜地飘荡在陌生都市的上空。那一天,她再一次一无所获。夜晚来临的时候,她的脑子里闪过一丝住宿旅馆的冲动。但女人马上又掐灭了这个想法,她想到了父母紧锁的双眉。那一天晚上,女人还是住进了肮脏的桥洞——那个夺去她贞操的罪恶地、倒霉场。
最后,女人得以在深圳郊区的一家电子厂将自己廉价的劳动力出卖。在那里,女人一连呆了三年,三年的艰辛使她完完全全脱胎成一个成熟的女人。女人天天起早摸黑,干着三年以来从未变过的锁螺丝的工作。无来由无规律的加班加点、似乎永远也完不成的任务让她的生活单调得比白开水还要平淡。最可恨的是,当女人生病的时候,工头还要逼她带病干活,否则就扣去本就微薄的工资。为了那点可怜的钱,女人已记不清自己曾经多少次晕倒在繁忙的工作间里。超强度的工作、无人情的逼迫使得女人的身体一直都不好,淡黄的菜色一直隐隐地罩在她圆圆的脸上。女人忍着,以一种常人无法想象的忍耐忍着。女人觉得整个灵魂都在为金钱做着低贱的毫无人权的“奴隶”。女人不知道这样的“奴隶”生活会持续多久,她只知道自己要坚持下来。女人其实在榨干自己,她节省着平时的生活开支,将一张张血汗凝就的“人头象”汇到贫困的老家。
三年后,女人的命运有了些许的转机。女人家的一个亲戚象鸡窝里飞出的金凤凰般由农村飞到城市,飞到繁华的W城。女人的父母托这个亲戚给女人在W城找了一个工作。这个工作就是在H大学学生食堂售卖冷饮。这个工作使女人的身心轻松了好多。虽然有时会累得双手发麻,但毕竟不再那么拼死拼活地熬命。女人的工资也比在深圳的时候多了,老家的桔园卖了改养鱼,家里的生计也好了许多,女人肩上的压力不再那么大了。女人看着自己一截截猛长的“条子”,看着一对逐渐饱满坚挺的双乳,女人觉得该为自己着想了。女人特意买了一些淡黄色的衣服,淡黄让她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淡黄让女人想起老家的桔园,女人就是吃着家乡的桔子长大的。摘桔、剥桔、卖桔等有关桔子的一切填充着她记忆的每一个角落,这记忆使女人对淡黄有一种强烈的依赖。女人常常做梦,梦到自己置身于一片淡黄之中,这淡黄让她欣喜,让她心生无限的温馨。女人穿着淡黄的衣服,就仿佛睡入温馨的梦里。
小木没料到女人竟有这么曲折而悲凉的命运。女人的故事让小木震撼。但小木还想知道有关长柱的情况。小木看得出女人在故意隐去那一段情节,女人似乎对此有所戒惧。小木本不想勉强女人,但“长柱”咯在他的心理让他隐隐地不安。小木最终还是问了,后来你和长柱发展得怎么样。女人料到小木会问,也料到自己无法躲避小木的问题。女人严肃地告诉小木,长柱就在W城的一所名牌大学里读书,和小木念同一年级。长柱考上大学后便断绝了和女人的书信来往。长柱抛弃了女人,抛弃这个没文化没知识的乡姑,抛弃了这个失去贞操的地位卑微的打工妹。小木马上明白了女人之所以戒惧的原因,女人担心小木成为女人生命里乃至情感了一的又一个“长柱”。小木没有解释什么,他只是轻轻地把女人搂得更紧。这一个小小的动作歇斯底里传达了小木珍爱女人的信息,这信息让女人感动,让女人的担心减轻了许多。
(三)
小木毕业后,在W城找到了一份杂志编辑的工作。又几年后,小木把女人娶回了家。小木没有成为另一个“长柱”,小木是真心爱着女人。小木娶了女人,便不再让女人到H大学售卖冷饮。小木在房子的附近买了一块价格不菲的闲地,栽上几棵桔树。小木让女人侍弄这几棵桔树,他知道女人喜欢这样。小木还买回一大箱鲜桔和榨汁机。小木上班的时候,女人就在家里替桔树浇水除草,或者制作橙汁,非常悠闲而快乐地生活着。小木下班的时候,女人会亲切地为小木端上一杯鲜美的橙汁,女人现在只为小木一个人端上橙汁了。女人每次给小木端橙汁的时候都会想到以前的那一次失误。女人也相信缘分,女人相信橙汁就是让他们缘分相连、婚姻美满的红娘。
小木笑着对女人说,你这么喜欢吃桔子,喝橙汁,从小到大的喝,你一定是橙汁做的女人。女人也笑着说,对呀,我就是橙汁做的女人,我的体内流淌的是淡黄的橙汁而不是鲜红的血液。女人问小木信不信,小木说信,小木相信女人的体内流淌着的是淡黄的橙汁。小木还知道,女人体内循环的橙汁让女人的生命鲜活而盎然。女人圆圆的小脸就是一个鲜嫩而饱满的桔子,小木摸着她的脸,就仿佛在摸着一个甜美的鲜桔。小木和女人做爱,小木剥落女人的衣服仿佛在剥去层层淡黄的桔皮,女人的胴体柔软而有力,象极了吸满阳光和水分的桔肉。小木甚至会幻想,女人的下身会流出淡黄的血汁,橙汁一样的淡黄。
小木对女人说,如果我们老了,我们就到乡下买一套房子。然后在房子的四周栽满不同品种的桔树,这样我们便被一片淡黄包围了。我们再雇一个工人帮我们经营桔园。我们不需要工作,我们就看着这大片大片的甜美的淡黄幸福地老去。女人轻轻一笑,她和小木一样,对美好的未来充满乐观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