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没有零食可发,只有烟
我看到他在电影荧幕昏暗的光线下取出烟盒,转头对女孩子们说:“我没有零食可发,只有烟,你们谁要?”
别的女孩子都慌着摇头,只有我鬼使神差地接过一支,事实上我从不吸烟。
指尖相碰,Zippo的打火机燃起一星赤火,事后我想:也许正是在这一瞬间,我被他郑重其事的手势和漫不经心的眼神俘虏,进而彻底陷落。
他是楚云龙,公司的新进员工,却是老总认同的业务精英,老辣的情场杀手。我是夏季红,文静沉默的优秀财务,初见时必保留三分戒备,日久熟稔才展现剩余七分温柔。
下班后看热门电影,是公司每月的余兴节目。非繁忙时段的包场让公司员工可以三五成群、舒适惬意,楚云龙身边则永远有女孩子自动形成优雅而风波暗涌的包围圈。
这公司里最年轻的男性,英挺的鼻梁与玩世的笑容迥异于时下当道的花样男子,但是这种经典的男人味道在任何时代都会受到礼遇。
我们一同看刚上档期的热门贺岁片《一石二鸟》,一干明星极尽搞笑之能事,只得我没办法一笑而过。公司所有爱慕楚云龙的女性,皆淑女扮相,谨慎咀嚼零食,不发出声响;看到主角装疯卖傻地耍宝,也先观察云龙喜恶,才迟滞半拍地有所反应。我那日神经短路头脑发疯,坐在云龙后排,拿他的烟,学他吞吐,看着他的发尾,忘记电影,所以气息轻浅,不随电影情节推动,始终平稳。
2、雨天成就浪漫
初初对“楚云龙”这个名字有好感,是因为中学时代的导师将一篇古文推崇倍至:“长桥卧波,未云何龙?复道行空,不霁何红?”这是杜牧《阿房宫赋》。
此后不知经年,渐忘。
不想公司新年面试会上,我以考官身份列席。翻阅人事资料,竟见楚云龙虎落平阳,将在小女子跟前面试。当下莞尔这等巧合——这诗里有我们两人名字,不偏不倚,正好是我们两人。
后来我当真见到那人,谈吐间有怀才者的傲气,眉宇间却有恃才傲物者没有的谦逊和冷静,那背脊不卑不亢地微贴椅背,神采飞扬的眼神表现出对提问的活跃思考和一锤定音的魄力。这样的气势和实力,毫无争议地让在场人一致拍板。
他是最后一个面试,其实也是老总从他处挖角而来。我将资料收拾妥帖,随后理包欲要离去,意外发现他还站在走廊另一头尚未离开。
许是高跟鞋落地的声音在空旷里放大,他在吸烟区抽完最后一口烟,回味似的抬头看我,那样诱惑的眼神——举重若轻。
“下雨了。”他对我笑,象是明证般的,有水珠顺着他微湿的发丝滴落脖颈,样子性感逼人。
“你出去看过?”我眨了一下眼,恍然明白,目光瞟一下窗外,雨由点及线,在地上落水成洼,雨声沙沙。
周围真的很静,雨天成就浪漫。
眼睛在他脸上停顿,手指在包里摸索到常备的雨伞,拿出来在他眼前晃晃,“如果不介意,我可以送你去叫车。”
他点头成交,仿佛隐含深意。
我尴尬地左顾右盼,掩饰自己的胡思乱想。夏季红啊夏季红,你当是少女十八又怀春么?
我与他并肩同行,闻到他手指淡淡烟草味道,并不讨厌。
工作之后,我已太少心动,故而舍不得就此遗忘。
第一次见面在口中俨然是沉默,在心里却默成回味。我渐渐发现自己癖好与众不同,别人醉心于实物的搜罗鉴赏,我却对无影无形的细节片断穷追不舍、滴水不漏。
3、郎心如铁,素咖啡
大家成为同事,相处久了,我慢慢看懂他的眼神,那是混杂欲望与野心的深邃,在商场上名为狠辣;在情场上名为云淡风轻,即是说他对叱诧风云的兴趣要远大于儿女情长。
这样的男人,任何感情的牵绊都会成为他的负累,只有地位匹配的女人,才可为他锦上添花。
我有预感:云龙并不在乎他娶的人,是不是他爱的人。
我知道我没有资格为他叹息,可是我的心却因不甘而微微作痛。
大家都说我是优秀的财务,可是我却没有能力预算出自己的感情流向。我所能做的,只是每天早上在大家都没到的时候,磨好咖啡豆,煮沸水,调制他最喜欢的清咖,趁他进办公室前放在他桌子上,在袅袅热气中投注感情。
他未曾探究过是谁会这么做,因为在他的意念里——而且事实上会这么做的人,实在太多。
透过一室之隔的透明玻璃,看到他轻触杯沿露出满意的神情,我抿抿唇,觉得自己很幸福。云龙亲爱的,只喝现磨现煮的清咖,这一点,至少只有我注意到。
4、你是我的亲爱,此生不渝
我努力让自己的爱情在暗处盛开,悄悄滋润,缓缓生长,可是一朵花即便独自绽放也会发出声响。他对每个异性皆斯文有礼、体贴温柔,这让我妒恨暗生——莫名的爱情居然让我的独占欲如此强盛。
电影院的时候,他就在我的前排,旁边坐着销售部的美女罗莎,他们小声交谈,开始是关于电影,罗莎开心地笑,他的声音低沉,后来我便听不清楚。
再后来,剧情越来越搞笑,我便想哭。吴宗宪在梦里拿一把丑陋的葵花送给林心如,林心如从花盘上摘下黑色的葵花籽放进嘴里,笑靥如花。
前面的两颗头,距离很近,几乎靠在一起。
一大颗眼泪忽然从我脸颊划落。我在黑暗中用呵欠掩饰,你看人类的表情多么丰富,通过不同的形式却可以达到相同的目的。
前面的云龙蓦地回头投来一瞥,我正张着嘴打着呵欠,眼角挂着一滴泪,没有形象。
我顺手擦去眼泪,对着他的狐疑开口,“我有点怀疑你给我的香烟到底有没有提神功效呢。”
我本是倔强不肯服输的女子,这样史料未及的对视让我也逃避,打起太极。
楚云龙,你明明不爱我,为什么要迷惑我?
我平庸、敏感、自卑,除了骄傲的尊严真的什么都没有。
“那是你根本没有抽。”他不留情面地指正,却也及时地从我指缝间抽走快要燃尽的香烟,香烟的尾部雕琢着圆体的Davidoff字样,后来我在烟草店找到它,中文名字叫作“大卫?杜夫”,字字铿锵有力,很衬他。只是当时,他指尖的温度灼伤了我的冰冻。他是真实的,不见得要温柔,哪怕阵痛也好。
没费力去问他为什么拆穿我。他待我向来与众不同,没有对其他异性来的绅士,总是直接、一针见血,近乎刁难。难道只因我是唯一见过他“落难”的人,当时曾用居高临下的姿态和一把破落的雨伞“搭救”他?
“对不起。”我定定地看着他,终于轻轻地从嘴里送出这几个字。
他侧耳皱眉,目光略带不解。
“放过我……”这才是我一直囚禁在心里的心声。如果可以,请放过我,不要因为我爱你,就伤害我。我已经跳过了植物向阳生长无怨无悔的执著阶段,被沉重的果实压弯了枝头。你那样的不屑一顾,让我踟蹰着不敢付出仅有,心碎了无痕。
我没有看到云龙的表情,可是话一出口,沉默定格了片刻,忽然感到他将我的手肘抓出一片剧痛,接着眼前发黑,被他一把拽了起来,拖出座位,一直到安全出口外的隐蔽处,他才停步。
过去,他虽对我不善,却是第一次发这么大的脾气。
我已经没了不安,心情直坠谷底,这是恨之入骨的表现吧。人生的初见,我以强者的姿态出现在他视野,他却是最看不得女人强势的,难道这次连我的妥协都一并成了不顺眼?
“你刚刚说什么,有胆给我再说一次!”他目露凶光,将我压进墙壁。
十二月的水泥墙冰冷入骨,我咬牙支撑自己虚软的双腿,仰视他的喉节,“我是说‘对不起’,如果那时候我借雨伞给你,让你感到难堪,那么我说对不起!”我感觉到自己视线的朦胧,不能示弱不能示弱啊夏季红,忍着吞回啜泣,我不哭。
“后面呢?”他的声音有种奇怪的冷静,俊俏得过分的眼睛里却蕴含熊熊燃烧的光。
“……”我瞪着他,不回话,如果说出来,我一定忍不住。
“后面!”语气不耐烦地逼问,他的身体贴我更紧,他的心跳传染给我,竟然不可思议得一致。
多么残忍的男人,一定要我自己挖开血肉模糊的伤口,不得止痛疗伤。
我闭起眼睛,释放自己最大的勇气,说给他听:“放过我。”一辈子没试过爱一个男人爱得那么真心,却被弃若弊履,被逼到避无可避,连自欺欺人都不允许,赤裸裸,羞耻难当。
羞耻之后麻木,麻木之后忘记羞耻,索性都说了,“是,我爱你!我曾经不只一次地幻想过——楚云龙是夏季红的‘云龙’,不让给任何人。你想嘲笑就尽管笑吧。”眼泪刷地流下来,我终于放声大哭,全然没看到他奸诈窃喜的眼神。
他敞开怀抱,将我纳入他的胸襟,我悲从中来,哭得更加伤心。
好半天,才听懂他在我耳边一直低喃的一句话,“亲爱的,我就是等你这句话。”
他说了无数遍,里面有颤音,有安慰,说给我听,仿佛也说给自己听。
我啜泣着明白他不像看起来那么镇定。
“你是什么意思?!”面部神经从痛哭流涕转换到咬牙切齿,果然不那么适应。
他放低头颅,额头抵着我的,一字一句:“楚云龙是夏季红的‘云龙’,夏季红是楚云龙的‘霁虹’。”
我停不下眼泪,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拼命拿拳头捶打他的胸膛。这个坏男人!
他是这么精明这么坏,这么狡猾这么讨厌,这么霸道这么自私,连告白都是我从头到尾一个人的独角戏,我却没有办法不爱他。
“亲爱的,你难道不知道有些男人对于自己心爱的东西,会欺侮、会厌恶,会表现得满不在乎。其实他在心里害怕,怕自己不够好,怕别人跟他抢,所以不如早点划清界限,可是还是不行。”他的眼神落在我的眼睛和唇角,像在找寻誓言的痕迹,然后缓缓开口,“我是这样的男人,你会爱吗?”
这一脸认真而忧郁的神情,如果我回答“不”,我想他会哭的。我知道自己很傻,却还是踮起脚尖,用亲吻回答了他。这个英俊蚀骨、可恶蚀骨、狡猾蚀骨的男人,他明知道我无法拒绝:
是的,亲爱的。你是我的亲爱,此生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