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口有冷冷的风吹进,他走近窗口想关窗。窗外马路上,片片梧桐叶在路灯昏黄冷清的光晕笼罩下旋转着下落。他曾雨夜立在这个窗口前,看着风雨中飘摇的梧桐叶,看雨水在灯光下倾斜而后落在叶片上。秋的气息越来越浓了,整个城市笼罩在一片蒙蒙灰雾中,远处的建筑物和点点灯光一片模糊。他突然觉得冷,冷至心尖,就象整个心脏突然被浸入刺骨的冷水中。有一刻,他觉得自己的大脑或身体已经失去了知觉。秋来了,冬也就不远了,他怕那季节。
那一年冬季,在那个北方城市,那个会飞雪的城市里,他突然觉得厌倦了她,就连以往他喜欢的她那件棉袄的绿色也令他厌倦。他想甩开她。而她却怎么也不肯放手,她还深深地爱着他,如何也无法接受他突如其来的决定。他们约定的要一起走一辈子的路才走了不到三年。她滚烫的泪水对的是他冷冷的眼神。他不愿多作解释,只是从她面前转身离去。
那一年的冬季特别冷,那一年的冬季总是飞雪。踩着地上薄薄的积雪他走了。没有看到她跌落的泪融化了脚边的雪,没有看到自己身后留下的那一串脚印,只是双手抄在兜里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看地走了,去喝了一夜的酒。那时候,他还很年轻。
天亮的时候他踩着厚厚的积雪,裹紧大衣在那个城市里行走。象往常一样吃根油条喝碗豆浆,然后回家睡觉。他不知道雪是几时停的,不知道她是如何看着雪将他留下的脚印完全覆盖。他只是每天白天上班,晚上前半夜喝酒,后半夜睡觉。
过了些日子她出现在了他上班的那个商场,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只是静静地坐在供顾客休息的椅子上,远远地看着他。他下班,她就离开。他总能看见她乘左边的上行电梯慢慢地升上来,又乘右边的下行电梯渐渐地降下去。她很安静,从未打扰过他,有时他甚至会忘记她的存在。她并没有做错什么,但他觉得厌倦,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能被她感动。
这天,他和顾客发生争执被投诉。从总经理办公室出来他看见了她,然后径直走了过去:"你给我离开这里,听到了没有?!"她低着头没动,只是不停地有眼泪滴在她绿色的棉袄上,留下一个一个深色的印迹。他找到了一个保安:"让她离开这里,再也不要让她出现。"
她被抓住胳膊往外推,保安粗暴的态度激怒了她,她奋力地挣扎着。她边往后退边瞪着他,哀怨的眼里泪大滴大滴地滚落。他立在那里看着她,脑子里很乱。晃乎之间他看见她脚后一绊,然后消失在了电梯口,紧接着有人大叫。
他跑了过去。他看到电梯出口处她蜷在地上,浑身抽搐着,有血正从她的后脑勺渗出,经过她的短发流到明亮的地板上,慢慢地往前流,地板很刺眼。她在他的眼前凝成了一个绿色的点,而那深红色的血却在不断蔓延,淹没了他的视线。他从正运转着的电梯上跑下来,跑起她往外跑。
在Taxi里他把她抱在怀里,他的手上沾着她潮热的血。车窗外,雪随着冷风旋转着,旋转着,那一天上天似乎要下完那一季的雪,似乎要下完她一生该见到的雪。
那以后,她再也没有出现在他的商场里。那一年,她刚满二十岁。
他逃离了那个城市,到了一个南方城市,他宁可忍受南方冬日里的鬼雨。他怕那个北方城市里飞旋的雪。然而,去年冬天这个南方城市竟一反常态地飘起了雪,很细小的雪粒,在空中飞旋,到地面上稍作停留,便消失无影踪了。听说北方的冬天越来越少下雪了。
本想将她甩开,永远不要再来纠缠。而她如今却住在了他的心里,永远地住在了那里。她用纤细却坚韧的丝织了一张密密的网,罩在了他的心上。每当午夜,便是她收网的时候。紧紧地,紧紧地,将他束缚,将他捆扎。
在那个季节里她越发疯狂地抽扯着,他不断看到她哀怨的眼里滴落的泪,看到她绿色的棉袄,殷红的血,还有漫天飞旋着的雪。
紧紧地。越来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