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年,我就十八岁了。离高考只剩下四个多月了。这一段,班里的男女生相互间递纸条、写情书、约会等地下活动慢慢的多了起来。
我这个“尖子生”也突然感到了不安、慌乱,并且自责。不知从哪一天开始的,那个美丽圣洁的女孩儿已经像蝴蝶一样翩然飘进了我的梦境。我的心,就像一只小鹿,在“爱”的原野上懵懵懂懂地瞎撞。
每天我会早早地拿起课本,来到校外翠绿的原野,漫步在一块不大的芳草地上,心不在焉地一边复习,一边远远地眺望着她来校的方向。每当她走来时,袅袅的身影如垂柳临风,婀娜多姿。而她走近了,内心羞涩的我,只能低头看书,一副全神贯注的样子。待她走过,我又会目送她走进那绿树掩映的校园。
有个星期天,我没去教室里,在宿舍里躺着,这时好朋友刚进来了,关切地问我:“怎么?得了相思病吧,跟我说说,谈得怎么样了?”
我满脸通红,心虚得咚咚直跳,说:“你胡说些什么呀!”
“别装蒜,”他眨了眨眼说,“咱们俩天天在一块儿,有什么事能瞒得我过我的眼睛呢?”
接着,他从兜里掏出一块小纸片,给我朗诵了一首小诗:
“如果/你是一株美丽的树/我愿是一只深情的小鸟啊/如果/你是大海中的一叶风帆/我就是那一朵痴情的浪花/如果/你是一条决意东去的河啊/我就是那地泉那溪涧那滂沱的雨……”
这家伙,什么时候偷看了我的日记?那正是我写的第一首诗《致LS》。
“凡,说吧,到底是谁?只要不与我撞车,我帮你去摆平她。”刚哈哈大笑一通,态度一变,真的认真起来,向我传授了些追女孩子的经验:用热辣辣的眼光盯着她,用情书明明白白的告诉她,再用甜言蜜语淹死她。写上一千个爱字,再画上一万朵玫瑰,女孩子就会心往神驰,会主动约会你。记住,待条件差不多时,一定要大胆地拉一回她的手,女孩子的脸皮都薄,拉一回手,她就铁了心跟你了……
拉一回手,我的天!我连梦也没那样做过。我呆呆的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出神。
日子一天天向前挪动着脚步,终于,柔柔的风,吹醒睡眼朦胧的三月,春天来了。云从远方飘来的时候,春天的小红伞托着梦一般的烛光,轻轻降临在我的心里。映着星月,捧一束盈露的心瓣,悄然叩打着我的灵魂。
终于,第二次月考的成绩一公布,班主任刘老师便将忐忑不安的我喊进了她的办公室。刘老师大学中文系毕业,是年前才开始教我们的(原来的班主任因病住院了),据说才22岁,俏丽的鼻梁上架一副玳瑁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总是那么清澈、宁静、睿智。我私下里叫她“居里夫人”。此刻,她美丽生动的眼睛里却有几分不满。
“看看你的成绩吧!总分532分,英语还没及格,名次从第一名已落到15名了。好好地反思一下!究竟是什么原因?”
我只是呆呆的立着,呆呆的。
我的月考成绩使所有的老师感到意外,老师对我的问题进行全面“会诊”,在排除了很多种可能后,结论是:该生一定早恋了!像我这样的尖子生,只有早恋才能影响我的学习。
于是班主任刘老师明查暗访,从学生中取证调查一番,归纳起来,铁证如山地讲了三点:
一是我曾和XX在厕所里讨论过有关爱情的问题;
二是班里某女孩曾写条子想和我交朋友,我拒绝了她,对她说“我已有了所爱,是一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姑娘”;
三是我的那首爱情诗《致LS》被抄出来,在同学中流传……
老师像法官一样威严地审问我,我被她的目光刺得缩小了一半,耷拉着脑袋,噙着泪水承认了我的“罪行”。我顺着老师的意思说,尖子生是不属于他自己的,更多的是属于学校、属于老师。但在心里我却非常希望自己是一个差生,一个老师不闻不问的差生。这样,我就可以让心像空气一样自由。
但,其他任课老师仍不罢休,像轰炸机一样,分别从心理学、教育学、伦理学、社会学及生理学的角度向我轮番轰炸,还以大量中学生早恋为例证,说明早恋的苦难。那些残酷的经典故事弄得我毛骨悚然。尤其是政治老师的话更使我吃惊不小,他现身说法,说他本来是可以上清华北大的,也是因为一时昏了头谈起了恋爱,结果只弄了个师范专科。
最后,班主任疼惜而又责备地说:“你呀你!咋这么傻呀,还小哩,怎么能像他们差生那样呢。你们这些娃娃,知道什么爱不爱呀。”说这话时,她清秀白皙的脸霎时绯红。“别再傻了,静下心来学习吧,你是要考大学的呀。只要收了心,这第一名稳稳当当还是你的。”看着她着急的样子,我真想告诉她“她”是谁。
但,事情远没有结束。
学校领导根据丰富的制止早恋的经验,认定我不会就此止步,所以发扬“痛打落水狗”的精神,继续对我进行教育。教导主任兼数学老师以其严密的数学逻辑思维,试图描述出我堕落的转迹。他摆弄着一支笔,打开可怕的记录本开始了如下问话: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递过几回纸条?写过几封信?约会过吗?都在什么地方?你为何产生这种想法?陷入早恋后,你意识到了什么?有什么样的表现?你的成绩是怎么降下去的?他甚至幽默地用专业化的语言说,你和“她”谁是“因变量”谁是“自变量”?
我向来是个诚实的孩子,于是一五一十地作了以下回答:
我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没递过条子没写过信,更没约会过,我是“自变量”。
但是,这样审来审去的结果,使我突然间有一颗什么种子苏醒了似的,躁动不安、激动不已。然后是上课没劲,读书没味,躺着没瞌睡,满脑子都是她的身影。我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像雷达一样跟踪着她的身影,觉得一团火在心口燃烧,在血液中燃烧,在眼睛里燃烧,把老师的教导烧得只剩下了灰烬……我不知道为什么,真的不知为什么呀!
为了拯救将万劫不复的我,老师们作出了一个让我恐怖万分的决策:帮我挖掉那个女孩子,从眼里,从心里。他们协商好了,为了保住我这个“尖子”,一定要把那个“狐狸精”揪出来,看她是用什么魔力将我这个一流尖子生拉下水的。让“她”转班,必要时甚至让她转校。像我这样的学生,怎么能早恋呢?我还觉得他们恨不得把我放到少林寺去读书,让我远离女色。
那个“她”是谁?说!说!说!快说!
一天,二天,三天。我就是不说出“她”。我像夏明翰一样坚强,任凭谁也撬不开我的嘴。刘老师有些恼了,便从班里最漂亮最活泼的文娱委员开始,将漂亮女生一个个怀疑了一遍,但我一个个地摇头否认。她生气了,说:“不帮你挖掉根子,你怎么安得下心来?你不说就是不悔改,就是要在错误的沼泽里越陷越深。再不说,就通知家长!”
有个老师,从我的抽屉里发现了好几张有重要参考价值的画像,画的是同一个女孩子,高挑的个子,白天鹅般的脖子,婀娜多姿的身材……于是,老师们开始了新一轮的调查,拿着这些画样,把班里的女生逐一扫描,甚至把别班的女生也都对了个遍。幸好我的美术水平不高,一点都不逼真,否则就要泄露天机,惹下大祸了。
父亲真的来了,是老师叫来的。知道我在学校里谈情说爱,成绩一落千丈,且还不思悔改,父亲把我叫到操场上,铁青着脸,二话没说就是一巴掌。我的嘴角慢慢地渗出了血。父亲拎着我的耳朵气呼呼地说:“狗东西,萝卜头儿大就不学好,伤风败俗。回去,不读了,放牛去!”
我紧闭着双眼,强忍着一周来的泪水,任凭父亲的打骂,忽然,我感到有人轻轻地为我擦着嘴角的血迹,我睁开眼一看,是她,我的班主任刘老师!镜片后的眼睛还是那么清澈、宁静、睿智。她劝住了盛怒的父亲,转过身轻轻地对我说:“你看你,真是头犟驴。算了,就让你保留这个隐私吧。过去了的就让它过去吧。如果你相信我的话,就到我的办公室来。”
虽然如此,我还是没有把“她”说出来,也不敢说,我想一旦我说出来,一定会像闹地震一样,搞得学校天翻地覆的,因为她,就是我年轻漂亮的班主任啊。
我心里说,老师,请你们相信我吧,我一定把成绩赶上来,考到重点大学去!
这个伤心的周末,我没有回家。蘸着悔恨的泪,蘸着“初恋”的血,我给学校和父亲写着“悔过自新”的检讨书:在你们看来,这就算是一个笑话吧……
这时,耳边响起了我最爱的那首歌《冲动的惩罚》,是刀郎唱的:就把你忘记吧/应该把你忘了/这是对冲动最好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