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说天堂,先要介绍一下我的母校HN五中,天堂的反义词。在她的旁边有一个小火车站。这小火车站经常给我们惊喜,比如小站角落的月季今年多开了两三朵比如小站的班车今天迟到了半个小时破了上次的纪录……小站有多小?这样说吧,站长是我们班同学的老爸,车站里一共五个职工,其中维修班班长是她大哥,卖票的美女是她家小姑。小站是我午休时下棋的最好去处,我爱它就像老鼠爱大米。每天我们如果要去对面街道(这个天堂的反义词的周围很荒僻)的网吧或者台球室或者饭馆时,总要穿过火车站的几条铁轨。我和同学可以在两节晚自习的空歇时间二十分钟中从教室出发,穿过铁轨,到达小站的台球厅。顺便说一声,这台球厅的老板也是我同学的爷爷,曾经是学校周围这一带的台球“第一杆”,也就是MVP的意思。他会马上替我们摆好台球,我们一直很羡慕他摆台球的姿势,像个绅士。我们开球,击球入洞,清台……最后谁输谁买单。时间有时来得及,就会喝杯冰豆沙再走,可以在眼保健操的最后一节的最后一个八拍回到座位。
可是在去小站的一次路上,我们会在那铁轨上栽了。我没想到,陈韬没想到,火车站也没有想到。
那是高三夏天的一个晚上,还有点白天留下的闷热。我和陈韬照例在第一节晚自习后出发。铁轨上居然停了一辆客车挡住了我们的路,平常都没有的,一打听,因为历史罕见的晚点一个小时。客车有几节车厢两边的车门正打开着,我和陈韬没打算弯腰从车底钻过去,就找了一节车厢爬了上去,没有人检票,我们是打算穿过车厢到小站的另一边去的。我们刚上去,几个很尽职的工作人员就过来了,把车门关上了,火车突然叫了一声,就这样启动了。我们试图找工作人员开门,可他们没理我们。我和陈韬像电影里那些被关进牢房的囚犯一样,拍打着车门。可还是没人来理我们,只有几个乘客同情地看着我们。最后,我俩绝望了,脸贴着车窗,看着黑夜里灯火通明的学校渐渐离我们而去,像一个遥远的童话里的城市一样离我们而去。
等我们惊大于喜的情绪稳定之后,我说要去找乘务员。可陈韬怯怯地拉住了我,然后小声地告诉我,他身上一共只带了打台球和喝冰豆沙的五块钱,万一乘务员找我们补票怎么办……然后他问我身上带钱了没有。我一分钱都没带,每次陈韬跟我打台球他只输不赢,出于自信,我的钱包放在课桌里了。陈韬说到车厢里会引起乘务员的注意,我们就站到了两节车厢间的吸烟间看风景。
晚上吸烟间的人不多,我和陈韬就站着聊天。我们先是想象班主任见到我们旷课的表情,然后再彼此给对方打气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一节晚自习嘛……我俩都装作毫不在乎的样子,可说了一会儿又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来掩饰心里的胆怯。吸烟间里人不多,有几个大人,他们吸着烟,用普通话聊着天。时间是十点多了,陈韬嘟囔了句该下晚自习了。我看见吸烟间剩下的那个在独自抽烟的民工模样的青年有点惊讶地看了看我们。
一直在独自吸烟的那个青年用一枝烟认识了我们。他递了枝给陈韬,却没有递给我,估计他是觉得我的样子太嫩了陈韬就看起来成熟得多。陈韬很熟练地接过了烟,用力地抽了一口,然后吐出长长的烟雾,随口说了一句让我刮目相看的话(事后陈韬承认当时被烟熏得想流泪但强忍住了):“哥们,这烟不错,有劲。”就这样,陈韬、我和那个自称“认识的人给面子都叫我一声龙哥”的社会青年成了患难之交。龙哥穿着件黑色的旧T恤,上面的北京申奥的太极人图案都洗得缺胳膊少腿了,牛仔裤有几个烧出来的洞,比我们学校那些乐队的白痴摇滚们的洞有过之而无不及……说是患难之交是因为那青年告诉我们他也是一向不买票只逃票的主,他听了我们是怎样上了火车的意外事故后,笑得嘴里的烟掉到地板上两次。下一站是衡阳,我们就请他也把我们免票带出站。他拍了拍胸脯就答应了。听到有人罩我们,我的心里也有了点底。
陈韬的烟还只抽了几口,前面的车厢就突然骚动起来了。龙哥一下子兴奋了起来,说快,快去占厕所,要检票了。我和陈韬就忐忑不安地跟在龙哥后面,他轻车熟路地带我们找到了两个厕所,本来三个人可以躲两个厕所的,结果一个老大爷跑了过来说小同志我的肾不好借厕所一下,龙哥不肯,在我和陈韬两个大好青年的劝说下好不容易让了一个给他。在厕所呆了十多分钟,听见检票的走了,我们开门出来,老大爷也探出了头。和我们一样,老大爷也抹了抹额头的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走了。
还是在吸烟间。时间已经快十二点了,到衡阳站是凌晨三点十五。
我们三个人都坐在龙哥带来的那个花花绿绿的塑料包上,陈韬说龙哥像你这种走南闯北的人一定有很多经历吧,讲一点给我们来学习学习,我也附和着因为干坐着实在是无聊,龙哥看见有人愿意听他的江湖经历,眼神顿时发光,马上掏出烟一边点燃一边开讲……
第一枝。龙哥刚到广州的那几年一直在火车站倒票,没赚到什么钱,后来因为和另外一个倒票团伙打架就没干了。龙哥顺便展示了手上一条长长的伤疤给我们看,我没出息地惊叹了好几声。陈韬也装作很热,撩起袖子,露出了胳膊上一条不很短的伤疤给我们看,他说是在学校与几个混混冲突的战果。我又惊叹了一声,因为我记得是他打篮球时在女生面前胯下运球上篮摔出来的。然后是跟人家去卖盗版书,在老家赚下了一幢两层红砖房。龙哥还得意地说,你们那些什么初中高中的教材我卖得最多,好多校长总务处处长夹着公文包在他那里买一卡车又一卡车的书。我和陈韬一个劲点头,难怪我们的课本错别字特多。
第二枝。处了一个女朋友,是个打工妹。龙哥边说边唏嘘,那女孩叫他不要再混了去学门技术,以后好养家糊口,如果听了她的话现在就不会这样了。我们马上问,那你现在是怎么样啊?龙哥没有回答,正好当时火车开过长沙,他叫我们看窗外的湖南电视台大厦。等我们从灯火阑珊的夜景中回过头来后,龙哥已经点燃了第三枝烟。他问我们有没有泡妞,然后又笑道,绝对有,你两小子长得都还不赖。我俩狂摇头,龙哥不相信,追问之下我们告诉了他。不是我不想炫耀一下,陈韬也不是这么内敛的人,只是我们俩喜欢上的是同一个女生。而在发生这件上错车的事件前,我们都很天真地约好了高考后公平竞争。这是我们心口一直的痛,陈韬总是这样说,因为我们的约定很可能是在为其他色狼让道。而我说服他的理由就是:小沐那么轻易就让那些垃圾追到的话,那就不是小沐了,所以我们要让时间去考验她。事实是这个小沐是我们班主任的女儿,在班上我们从来不敢跟她说一句话,她的画和她的人一样美丽。注意此处的形容词是美丽,不是漂亮,欣赏过油画的人们都会知道这两个词的区别。总之,她比我们高贵,无论是看起来还是感觉起来。(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