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至今为止，我都不愿意再看一遍《大话西游》。尽管我很喜欢周星驰，也为他和紫霞的爱情柔肠百转。可是，如果不是这部片子，我在二十五岁那年应该已经成为龙建的新娘。
龙建是第一个对我说爱我的男人。记得他拿着一枚银白色的戒指，站在人潮如织的街头，仿钻石的玻璃在阳光的折射下熠熠生辉。那年我们二十二岁，刚刚找到的工作只够两人吃饭。每当夜晚我们在街头漫步，看着楼房上一扇扇窗户后面温馨而幸福的橘黄色灯光，他都会轻轻地拉住我的手，“等有了房子，你就嫁给我好吗？”
二十五岁是我很顺利的一年。我跳槽找了一份新的工作，待遇上有了很大的提高，而且公司还解决了员工的住房问题。这意味着我和龙建将和那些曾经让我羡慕不已的窗口里的人一样，都市的万家灯火中有一盏是属于我们的。
彼时的《大话西游》热得一塌糊涂。电影院内座无虚席。为了庆贺我提薪和分房，我决定和龙建第一次走进电影院去圆一个黑暗里手牵着手的梦想。片子很搞笑，故事很感人。龙建的手握着我的手，温暖、坚实而有力。
屏幕上，临死前的紫霞对转世的孙悟空说：“我知道有一天，我梦中的白马王子会穿着金盔金甲，踩着五彩祥云来迎娶我的，他是一个盖世英雄……”
这个时候龙建手上的力道陡然加重，在黑暗里，他把脸靠过来问我：“难道每一个女子都希望他的白马王子是个英雄吗？”沉溺在剧情中的我不经意地回答说：“那是当然了，穿着金盔金甲，踩着五彩祥云多神气！”
“我想出去做生意。”两天后龙建告诉我，“我的同学在外面有门路，叫我跟他一起合伙，这是个机会。”
“不结婚了吗？”我有些诧异地望着龙建。他摇摇头，坚定地对我说：“结婚当然要结，但是我不愿意现在这么早就让你跟着我受罪，我想多赚一点钱，让你过最好的日子。结婚的时候，我要你是最神气的新娘。”我无言，隐隐约约地我回想起了在影院里他问我的话。
“你有把握？”我轻轻地打破沉默。龙建自信地笑笑，“没问题，我对那个同学很了解。”于是我不再阻拦他，我知道自己那句回答对他的触动。
【二】
看着火车缓缓地开动，我忽然想起《大话西游》里紫霞的那句话——我猜得到这开头，却猜不透这结局。紫霞如此，那么我呢？
每天八点上班，中午一个小时的吃饭时间，然后工作到五点。下班，坐四站公交回家。打开门一股寂寞萧索的味道迎面而来，屋子里空荡荡的，再没有龙建的笑声和味道。幸福和快乐好像在生活里停滞下来，只剩余那些必要的活动在惯性地进行。
龙建有信寄回来。信封里偶尔还会夹着他的照片。照片上的他总是风尘仆仆，以前总是整洁的衣衫显得有些凌乱。对着照片，我总是想到他的处境，看上去并不像他在信中所写的一帆风顺。
但是每次他都会说，生意做得很顺利，同学的门路多，所以机会也多。他要我一定等他，三年之后他会带着一枚真正的钻戒回家操办我们的婚礼。
我摆弄着手上颜色已经黯然的戒指。戒身已经显得斑驳，那块仿宝石的玻璃也灰蒙蒙的一片，失去了往日的光彩。想回信给他，明知是无用功。他寄来的信封上的地址总是变换着，就像一只在迁徙中的候鸟，匆匆忙忙地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
我的“候鸟”失踪了。半年多的时间，再没有任何音信。那段时间我经常会做噩梦，闭上眼睛就是龙建的身影。我一直期望着像二十二岁那年一样，他突然出现在我的身边，然后拿着戒指对我说“我爱你”。
快要春节的时候，我接到了龙建的电话。窗外的鞭炮声和空气中熟悉的硝烟味道把年味渲染得十足。我握着电话听筒，心跳得厉害，我多想听他说我马上就到家了。可是他的声音却低沉又沙哑：“我想我们还是分手吧？”我的手开始颤抖，三年的感情竟然如此脆弱，一句话，十几秒的时间，就可以无声崩溃。
电话的两端我们沉默起来。听筒里能听到模糊的沉重的呼吸声。我抬手擦擦在脸上肆意流淌的眼泪，然后哽咽地问他：“你能不能告诉我理由？”他的声音也开始变得异样，他说：“其实我还爱你，可是，我患了绝症。”电话啪的一声被他挂断，我竟然有种天人永隔的感觉。我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找到龙建，我要陪他过完这最后的日子。
【三】
两个月后，我看到了龙建。四月灿烂的阳光里，隔着马路上川流的车河，他的身边是一个青春张扬的女孩。我的心犹如被打入了冰窖一样寒冷。这难道就是我要的结果吗？
他在这个城市打电话给我，告诉我他患上了绝症。于是我不远万里飞赴这个陌生的城市。每日在苦苦地追寻，期望能带给他生的希望和爱情的滋润。上天却偏偏安排我看到这样的一幕。我忽然把握到了事情的整个来龙去脉，原来这一切不过都是他的谎言。
我愤怒了，我的感情被一场阴谋击得粉碎。难道任凭这个故事以我的失败离开做结局？我不甘，忽然有新的想法涌上心头。既然是场阴谋，那么好吧，就让我在这阴谋上再加上一些“调料”。
我找到了报社和电视台，告诉他们一个感人的故事：我的男友龙建身患绝症，为了成全我，让我过得更好而和我分手，躲避在这个城市。我希望能找到他，和他结婚，陪他过完最后的日子。声泪俱下的描述感动了报社和电视台的记者，他们安慰我：“只要你的男友还在这个城市，我们就一定能把他找出来。”
媒体连续报道了我编造的故事。在租来的房子里，我得意地看着自己亲手导演的这场戏。我知道，龙建肯定会被我感动得内疚。哪怕他真的就此逃避，那么也会背上一辈子的心债无法偿还。我把龙建的照片在电视和报纸上发了出去，我想，只要让几乎整个城市的人都知道他的样子，那么他就再也不能和那个女孩在一起光明正大地逛街。偷偷摸摸地生活着，也算是我对他的惩罚。
我得到观众和读者的反馈越来越多，很多人说如果看到龙建的话就会打电话通知我。而记者们也专门留了号码让龙建和他们联系。但我清楚，我不会再等下去了。既然我已经报复了龙建，那就要马上离开这个让我伤心和疯狂的城市，回我的小窝里疗伤。
【四】
在我收拾好行囊的时候，我接到了一个热心观众的电话。他说他发现了龙建的居住地点，现在正在附近等我过去。
一个念头在我的脑海里出现：龙建肯定和那个女孩住在一起！如果带我去的观众发现了第三者的存在，那么龙建将会受到社会各方面的谴责。我想到了龙建对我无耻的欺骗，于是伸手拦了的士，向那个地方驶去。站在龙建租来的房子的门前，透过破旧的门上的一条缝，我看到龙建和那个女孩都在屋子里。我冷笑着想冲进去，却被龙建的一句话打消掉这个念头。他对那个女孩说：“其实我现在想回去和女朋友结婚。”
难道是我策划的舆论让他选择和这个女孩分手？我心里起了看一场戏的念头。女孩说：“那你为什么不回去？”龙建摇摇头，发出了长长的一声叹息：“我没脸回去，被同学骗出来做传销花光了所有的本钱，发现上当后又动手打伤了组织传销的同学。我现在有案在身，又一文不名，我回去不是成了她的累赘？”
女孩苦笑了一声说：“是啊，多亏你打伤了组织传销的人才救出了我。你这样的好人一定会没事的，我想你女朋友一定能原谅你。”
在外面的我身体僵硬了起来。我看穿了他的谎言，却没有料到龙建的谎言背后是这样辛酸的故事，而我却以我的狭隘误解了他。
“等我在这里攒够了钱买个钻戒就回去。”龙建的声音又传了出来，竟然有些许的颤抖。
我转过身去，抹了一把眼泪，然后对那个热心的观众说：“不好意思，这个人不是我要找的。谢谢您。”
【五】
我逃离了那个城市，悄无声息，这是一个不能够戳穿的谎言。至今，龙建送我的戒指还戴在无名指上，我依然在等着他回来。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是坦白一切，还是继续着那个美丽的谎言？
（林志军荐自《女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