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好知 kuaihz

我们都错过了

  【灰城】

  斯年九月二十三,太阳位于黄经180度,阳光直射赤道。这一日,昼夜等长,农历称之为秋分。赵庆嬉在马路上奔跑,突然陷入一个巨大的灰色漩涡。她收住脚,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灰色的天空掠过灰色的飞鸟,灰色的马路上不知何时拔地而起数栋灰色的摩天高楼,灰色的汽车排出灰色的一氧化碳,街上的人们将其吸入肺中,渐渐变成面无表情动作僵硬的灰色石化人。

  庆嬉下意识用手掩住口鼻,这里似乎只有她一人身上还带着些色彩,只有她一人站在马路上一动不动,而且也只有她面对的方向与人潮相反。那些灰色的人们向她缓缓移动,又从她身旁鱼一样绕开。他们斜着眼睛上下打量她,有的好奇有的鄙夷,不敢靠近却也什么都不说。

  她发了狠,把手紧紧握起来,告诉自己一定要找到他。

  

  【初见】

  初见佟铮那天,她梦到了一座围城,城里只有她一人,虽然风和日丽却空荡荡的,衣料稍稍摩擦就会有回声。偌大一座城,无丘陵无沟壑,双目所极之处尽是黄土。仅城中央有一小块绿地,上面盖了个草屋。她在寻找水源时见到了紧闭的巨大城门,城门面向北,锻造地严丝合缝,坚固犹如赤金。庆嬉想,她是出不去了,但也别想有人进来。她二十四年已草草而过,落得如此下场也算意料之中。可是有一天,她竟看到一位陌生男子站在屋外。庆嬉愣住,问:“你是谁?怎么进来的?”他安然地指指北边,说:“北有城门,我走进来的。”

  坚固的城门就这么轻易地被踏破了,白衣公子冷不防地走进来,连个招呼都不打。

  第二日在朋友的生日聚会上,庆嬉就遇到了佟铮。

  屋外下着雨,大家在屋里热火朝天地吃火锅,吃到三分之一时佟铮才走进来,黑色皮衣上的雨水顺着肩膀缓缓往下流。他挑起一个冷清的笑容说:“对不起,我来迟了。”

  整间屋子只有庆嬉和他还不认识,寿星老苏介绍:“佟铮是我发小,这是赵庆嬉,我的新同事。”

  庆嬉站起身说:“你好。”

  佟铮点点头,说:“你好。”然后与她握手。他的手有力、干净,比庆嬉想象中温暖。

  她越过热腾腾的水蒸气看他,默默计算他身躯中到底居住着多少灵魂。举杯,他是举止得体的儒雅士绅;敛眉,他是工于阴谋的清冷公子。他长了张不太好亲近的脸,但却非常好看,也非常耐看。

  有人曾在书里说:人生若只如初见,短短七个字,炸断了多少故事尾巴。

  可庆嬉是多么热爱这初见,没有任何后顾之忧地热爱。因为她终于明白,自己原来也是可以去爱的。

  

  【得与王子同舟】

  吃完饭,有人建议去唱歌。还没等庆嬉反应过来,众人就一窝蜂冲入夜雨,齐齐钻进老苏的破吉普。等她过去时,车里的人把门死死扣住,个个带着阴险的笑容。老苏说:“你去坐佟铮的车,我们在KTV门口见!”然后一溜烟地不见了。

  庆嬉知道自己被算计了,站在雨里咬牙切齿。过了一会儿,听到佟铮在身后问:“你这是……”

  她慌忙转身,佟铮没有撑伞,在淅沥沥的小雨中微弯着身子看她,眼睛好像一潭清水。她有些不好意思,冲着老苏他们绝尘而去的方向说:“我……他们……”

  唉,让她怎么说啊。

  佟铮笑笑:“他们不管你了?没关系,来坐我的车。”

  饭店与KTV,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晚上九点,车子在路上匀速行驶,安静又疲惫。昏黄的路灯路了过一盏又路过一盏,佟铮稍嫌薄情的眉眼,在后视镜里清晰起来又模糊下去。

  忽然他问:“赵小姐是哪里人?”

  他们的目光在后视镜相遇,庆嬉微微红了脸,不着痕迹地把视线挪开,说:“X市。”

  佟铮说:“噢,那里我去过,风景很好”,他顿了顿,“人也很好。”

  在异地听到他人对家乡的称赞,她怎能不心生欢喜。

  他又问:“为什么要到这个城市来?”

  庆嬉想了想,说:“不知道为什么,就来了。”

  前面十字路口的绿灯秒数渐渐减少,佟铮踩下油门去抢黄灯。没料想一辆车从左边横冲过来,两辆汽车一齐发出刺耳的刹车声。庆嬉倒吸一口凉气,把脸埋进手里。

  好一会儿,佟铮拍着她问:“你没事吧?”庆嬉脸色煞白着抬起头。

  他满脸歉意地从前面探过身子来看她。她倒是没事,只是被吓坏了,说话时结结巴巴。佟铮有些动容,伸过手来要摸她的头发,又惊觉不妥,于是刹在半空中,讷讷收回。他咳了一声,说:“对不起。我……我请你喝个奶茶压压惊吧。”

  

  【我爱你】

  车子泊在避风塘门口,佟铮下车去买奶茶。庆嬉趴在车窗边看他在小雨中奔跑的样子。他跑起来姿势很好看,无论怎样,他都是一个令人赏心悦目的男人。庆嬉在车窗上呵出雾气,伸着手指在上面画心形。一颗、两颗、三颗……她看到自己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

  画到第八颗的时候,佟铮打开车门,新鲜湿冷的空气大团大团涌进来。他递给庆嬉一大杯奶茶,说:“我让他们多放了两勺珍珠。”庆嬉乐得眼睛弯弯,低头喝了一口,被烫到舌头。佟铮大笑,声音像海一般。

  车里的气氛不再像刚才那么尴尬,佟铮也不再称呼她赵小姐。他们相互打着趣,闹哄哄地继续往KTV走。庆嬉看着打在车窗上的雨滴,心似乎很久没有如此温暖过了。

  佟铮站在明亮的大厅中央给老苏打电话,之后对庆嬉说:“他们根本就没过来。”庆嬉问:“为什么呀?”佟铮耸耸肩:“管他为什么,既然已经来了,我就请你唱歌吧。”

  两个人坐在四坪大的迷你包厢中。佟铮不唱,只坐在旁边专心地听。庆嬉唱了很多安静好听的慢歌,每次唱完,佟铮都会递给她矿泉水。庆嬉喝着水,晃晃麦克风邀请他。他推脱不过,只好捋了捋袖子站起来,点了今晚的第一支歌。

  他问:“你会吗?”她摇头,其实她会的,只是很想听他唱。他说:“那我一个人来。”

  这是一首男女合唱的校园歌谣,调不高,歌词庆嬉很喜欢:想把我唱给你听,趁现在年少如花。花儿尽情地开吧,装点你的岁月我的枝桠。谁能够代替你呢,趁年轻尽情地爱吧。最最亲爱的人啊,路途遥远我们在一起吧。

  佟铮嗓音温和醇厚,唱得很好。庆嬉听得开心极了,像忠实fans一样欢呼。佟铮的笑容露出孩子般甜腻的味道。

  唱完后,他静静地盯着前面的屏幕。他说:“我爱你。”

  庆嬉吓了一跳,心脏有片刻停止跳动,她眨着眼睛望向他。

  他还是静静地盯着屏幕说:“没有那么多时间能浪费了,请允许我爱你。”

  

  【何必】

  后来佟铮约她吃饭,在本市颇有名的一家中餐馆,一家装修得像咖啡屋的中餐馆。棕红发亮的木质地板,墨绿色带暗纹的墙壁,灰白的布沙发。庆嬉点了竹笋、西芹、南瓜,鸡肉、腊肉,鲜菌汤、竹筒饭。满满一桌子,根本就不是两个人的份量。庆嬉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点菜都时都会目露贪婪,点得超额。佟铮微笑着听她报菜名,无异议也不制止。

  快吃完的时候,佟铮说:“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她眨眨眼,不晓得他在说什么。

  他低头看着庆嬉动过的那些饭菜:“如果我没有动筷子的话,你是不是打算把它们吃成艺术品?”

  庆嬉这才发现她这侧盘里的菜被她夹得非常整齐,切边笔直,露出的盘底不就像个被放倒的字母D!她再看看手边的米饭,居然也一样。可她发誓自己是无意识的。

  佟铮说:“你何必这样强迫自己。”语气中透出淡淡的心疼。

  

  【桎梏】

  如果不是佟铮,庆嬉也没有发现自己有这么多改不掉的毛病。突如其来的发现就像一只在她头顶上破裂的巨大水球,把她淋得清清醒。那些淤积多年的潜移默化,在她清醒之后渐渐水落石出。

  一直以来把饭菜吃得整整齐齐只是其中之一。走出家门后,她脑中永远都是在怀疑门是否关好了;烧菜前炒锅一定要先滚一遍开水;每晚入睡前总怀疑有人偷偷进来,所以她都会摸黑在屋里走一圈……她又发现笔筒中的圆珠笔、床头上的日记本、盥洗间里的香皂牙刷沐浴液……似乎一直都同一款,从来没换过样。

  她像间谍一样默默窥视自己的习惯,逐渐明白了那些无意识强迫的来源。她一直以来想要的,不就是所谓的安全感。

  她寂寞的小小的城突然闯进一个人,那人高大温和,璀璨地不可多得,既然他能进得了这城,她就该以礼相待,哪怕只奉上一碗清水。结果她又返回草屋把门闭紧了,留他一人站在外面。因为门外的那个人让她心生矛盾,矛盾地一如他举手投足间温和有礼,却偏偏长了一副清冷外貌一样。在和她见面后的第四又三十五小时,他就轻易对她说爱。她没办法说服自己相信他。

  庆嬉眼睁睁看自己栽入一个怪圈。她一向只信日久天长,不信一见钟情。可有一天她自己一见钟情了,却又不相信别人的。她能做的,仿佛只有这么遥遥地望着。

  凡事她都要衡量出自己的底线,除此她还需要更多的理由和时间。或许她把自己桎梏在这个荒凉的城中太久了,让自己随心所欲,想来是如此困难。

  

  【出行】

  秋天,理所应当站在山顶上大口呼吸,才能切切说出天凉好个秋。于是他们就驱车向西,来到西山脚下。

  满山的山楂都红透了,柿子也压弯了枝头。庆嬉像只好奇的动物,绕着它们看了一圈又一圈。庆嬉不认识的树木佟铮都认识,庆嬉夸他是个神。

  他说:“这是花椒树。”庆嬉说:“估计没那个四川人卖的花椒麻。”他又说:“这是桑树。”庆嬉说:“我从小到大没还吃过桑葚呢,也很少见有卖的。”“这是樱桃树。”“樱桃好贵,十五块钱一斤。”“这是这是栗子树。”“糖炒栗子里的虫子个顶个儿地大。”佟铮气绝,说:“麻烦您从菜市场回来好吗?”

  文雅的秋高气爽完全抵不过俚俗的秋老虎,虽然天蓝的像深邃的湖水,云彩白得像小绵羊的绒,可还是很炎热,热得庆嬉心生狂燥。佟铮指指山顶,说那里有好风景,架势和曹操指着前头说“那里有梅子”一样。庆嬉顿时振奋起来,努力向上爬。

  林荫密布的山路上,一只黄羊横在路中央,皮毛完好,死不瞑目,看上去应当是从山上摔下来的。“拖走埋掉。”“就地烤了!”她和佟铮同时说。佟铮乜着眼:“你想引起森林火灾吗?”庆嬉讪讪一笑:“那就埋了吧。”他们把羊拖到路边的一个坑中,又找来树枝把它盖好。临走前她还煞有介事地双手合十道:“羊啊羊,我们诚心葬了你,你既是酒神,就要保佑我们今后可以酒足饭饱。”

  埋完了死羊,二人继续向上爬。佟铮口中所谓的“好风景”其实就是一座小庙,小得还没庆嬉的书桌大。庆嬉在山顶上的“好风景”旁,狠狠瞪了佟铮一眼。庙里石雕菩萨的上半身被一块红布遮着,虽是如此,庆嬉还是很虔诚地拜下去。她不信神佛,却敬重信仰。

  他们站在山崖边,庆嬉的头发被风吹得飘散开来。佟铮指着对面的山,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你看到半山腰那片白色了吗?那里是一片公墓。多少先人在看着我们呢。所以请你实话告诉我,要怎么做你才会爱上我?”他说,“要我从这里跳下去么?”说完就径直向前走。

  庆嬉见他没有收脚的意思,慌忙上去扯住他的衣袖,惊声叫道:“你疯啦!”他停下,默默低头,笑盈盈地看着她,眼神中分明是想要一个吻。庆嬉见他眼角一扫往常的清冷,竟有片刻恍神。

  直到他的吻轻轻落在她唇上,她才蓦地睁大眼睛,掩着嘴,兔子一般逃到一边。心中不停地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都还没准备好,初吻就这么不见了!

  佟铮微愠,露出野兽受伤时才有的眼神,不过也只是一瞬而已。一瞬后,他又恢复成往常的样子,那副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样子。他淡淡地转移话题:“这片公墓风水不错,依山傍水的。希望我死后也能埋在这儿。”

  下山时天已擦黑,佟铮似乎忘记刚才发生的不快,紧紧握着庆嬉的手。庆嬉所有的较真在一点点崩塌,也许他是真的爱她吧,也许相信一个人的爱并不是件多困难的事。

  迎面走来一个背着竹筐的人,光头、灰衣袍、箍绑腿,原来是个和尚。他从大老远的地方就开始向他们吉首,佟铮倾身还礼。庆嬉没见过现实的和尚,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上下打量他。擦身而过时,那和尚说:“施主莫再流连,从哪里来快快回到哪去。”

  庆嬉抿着嘴笑,佟铮告诉她,这和尚是西山里的隐士,是位得道高僧。当她满怀敬意地回头再看时,脸立刻黑了一半。只见那和尚背的竹筐中伸出一条羊腿,她跳着脚喊:“我们的羊!”

  佟铮笑着拉住她说:“别喊了,没关系的。”

  庆嬉闹起别扭:“那羊是保佑我们酒足饭饱的,结果却被别人酒足饭饱了,而且还是一个和尚!什么得道高僧,童话里果然都是骗人的!”

  【救赎】

  庆嬉听从佟铮的话,刻意改正了一些神经质的习惯。她已经连续四天没有在夜里检查屋子了,可那种感觉并不是不难受。终于还是在第五夜失眠,躺在床上大睁着眼睛,稍微有点声响传到在她耳中以后就被扩大了无数倍,震得她惊恐不安,冷汗一身接一身地出。

  她告诉自己一定要忍住,一定要改掉这些奇怪的毛病。

  凌晨三点多,惊恐消退。庆嬉饥肠辘辘,落水狗一样从床上爬起来找吃的。冰箱里的面包、酸奶、香肠、果汁几乎被她一扫而光,可她还是很饿,接着又煮了一锅汤圆。沙甜的红豆馅,沉甸甸的糯米,实实在在地吃下去后胃里终于有了底。

  夜未央,街道上传来清扫落叶的寂寞声音。庆嬉窝在沙发里昏昏睡去,仿佛沉入漆黑无尽的深海。

  直到天微亮,寒气渗入皮肤,她才缓缓醒来。整个天灵盖隐隐作痛,胃肠感到极度不适。她跌跌撞撞地冲进卫生间开始呕吐,大口大口吐出汤圆、果汁、香肠、酸奶和面包,吐得三魂六魄几乎要剥离出去。她跪在马桶边大哭,她第一次感觉自己活得那么疲惫,疲惫得仿佛下一秒就会死去。

  她抽泣着低声说:“佟铮,救我。佟铮,救救我。”

  朦胧间,有人用热毛巾擦拭她的脸,喂她喝水,把她抱在怀中,亲吻她的脸颊。一切又安静下来,一切又依稀温暖如棉。

  

  【命定】

  佟铮逆光坐在病床边,橘红色的阳光在他发稍上跳跃。他帮她削一只苹果,边削边叮嘱:“我还有事,一会儿就要走。我会把老苏叫来让他守着你,你乖乖在这儿输液别乱跑。”

  庆嬉吃着他递来的苹果,胡乱答应着。佟铮用宠溺的声音对她说:“庆嬉,给我一个理由。”

  “什么理由?”

  “不爱我的理由。你不是凡事都要一个理由吗?”

  怎么会不爱呢,不是不爱啊。她着急地张张嘴,却发现自己像一个长时间不曾开口说话的人,突然间失声了。

  佟铮见她一声不吭,径自呓语一样说下去:“那天老苏他们是商量好了想撮合我们,你一个人站在雨里的时候我就猜到了。可是他们不知道,很久之前我就喜欢你了”,他叹息一声,“你刚到老苏公司的第一天我们就见过面,我不小心把你撞倒了,本来是我的错,你偏偏自嘲说谢谢我肯定了你的体重。我确定你是看着我的眼睛说的,难道真的都忘了吗?”

  庆嬉像是在听戏,越听越传奇。她刚进公司的时候还是个初入社会的傻丫头,的确有些愣头愣脑,可是却怎么也想不起曾有过这一出。佟铮继续说:“你叫赵庆嬉,庆祝的庆,嬉笑的嬉。我一直记得你的名字,这些是你亲口告诉我的。当时你很热心地说,把东西交给我吧!我替你转交给老苏。我叫赵庆嬉,回头你可以向老苏确认的,我绝不会私吞了这些的东西。”

  他的手覆上她的额头,父亲一般抚过她的头发,脸像初见时一样平静:“后来我常常找借口去公司找老苏,为的就是想看你一眼。还有每次他召集的聚会,我都不会错过参加。庆嬉,我爱你。我虽然不奢望你也爱我,可我却从没想要伤害你。我一直等在你身边,为的不过是能得到你的一点垂顾,可是你从来都没有相信过我。庆嬉,没有什么能一直等在那儿不动,一旦错过也许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可是,究竟是为什么让你这样执意地将它错过呢?”

  他俯身在她额头上印下冰冷一吻,随后决然离去。

  额头上冰冷的吻,瞬间寒透全身。庆嬉像触电般弹坐起来,拔掉手背上的针头追出去。

  九月二十三日,秋分,昼夜等长。过了今日,漫漫长夜即将来临,太阳要经历半年的蛰伏期才能重获新生。这一日,它卯足了劲,咬牙切齿地要散尽一年中最后一丝炎热。庆嬉跑出医院大门,被突如其来的阳光刺得摇摇欲坠。

  她在大街上奔跑,跑到全身虚脱,汗珠顺着额角一直流下去,滴到地上,渗入土中。眼前所有的事物都在旋转,越转越快。她被卷入一个巨大的灰色漩涡,再睁开眼时,她看到了一座灰色之城。

  【离去】

  灰暗、空旷、水滴声、回声。空气中弥漫着潮湿泥土的腥。

  她像一条逆流而上的鱼,努力在面向她而来的灰色人潮中寻找佟铮的身影。他们板着灰色的脸,用麻木不仁的眼神打量她。

  忽然,她的手腕被一个陌生人扣住,拽着她向前走。庆嬉惊惶地想甩开他,却怎么也甩不掉。佟铮不知从哪冒了出来,一把将庆嬉揽入怀中,庆嬉瑟瑟发抖地用尽全力抱住他。灰色人潮在他们身边分流又聚合,缓缓走远,最终消失在一片灰色薄雾中。

  这座空荡荡的灰城静谧地诡异万分,只剩下他们两个执手而立,相顾无言。良久,庆嬉说:“是我错过了吗?”他冲她微笑,轻轻抚摸过她的脸:“我们都错过了。”随后狠狠推了她一把。

  

  【情殇】

  庆嬉尖叫一声醒来,看到一个雪白的天花板。紧接着是老苏的脸映入眼底。他跳起来嚷道:“你醒了你醒了!”

  庆嬉说:“佟铮呢?我得去找他!”于是挣扎着就要下床。

  老苏摁住她:“你要去哪?你不能乱动!”

  庆嬉推开他的手,两行清泪滚滚而下:“给我闪开!再不去追他我会后悔一辈子!”

  老苏红了眼眶:“可是佟铮已经不在了,你在说什么傻话。”

  庆嬉端详他的神情,低声嗫嚅:“什么叫不在了?

  七尺高的北方汉子突然泪流满面:“你忘了?我生日那天你们在十字路口出了车祸。佟铮他当时就过去了……”

  庆嬉呆呆道:“不可能,我们前两天还一起吃饭、爬山,我发烧了是他送我来的医院……”

  老苏打断她:“你在医院已经昏迷整整七天了,一定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庆嬉定定地坐着,半天才挤出一句话:“那他……人呢?”

  老苏用力抹了抹脸,说:“葬了,刚刚入土。有几次你差点也……大难不死,今后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啊。”

  庆嬉不语,缓缓闭上眼睛。

  

  【就这样错过了】

  庆嬉放下一捧菊花在佟铮的墓碑前,从兜里摸出老苏整理佟铮遗物时发现的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女孩可不就是她,那是在很久以前老苏举办的一场朋友聚会上,她坐在角落里笑得傻乎乎的,在她身后的阴影处,佟铮正倚在墙边默默望向她,看不清表情,身体却倾成一个最谦卑而深情的姿势。

  如今她和照片上一样,与佟铮错身而坐。只是这次,已是天人永隔。

  她似乎依稀记起了一些景象,被撞到后撒了满地的文件、觥筹交错间一闪而过的含笑目光……

  它们被遗忘在记忆的某个角落里,像是尘封了多年,再发现时已模糊地只剩一个黯淡的轮廓。

  临出院时,同医院的心理医生告诉她,强迫症短时间内恢复成这个效果已经很好了,至于因为初恋失败自杀未遂后而形成的选择性失忆,仍需要配合治疗。

  否则,她将永远会在动心的第二天,将与这个男人有关的所有事物,忘却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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