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曾经破碎过。我的眼,曾经忧伤过。我的梦,曾经惊醒过。
音乐,让我进入到另一个世界。
茫茫的湖水,静静的沙洲,古老的拱桥,和无尽的旅途。
我,背起行囊,在心灵的路上,独自,前行……
一、向南
我是否能送你一程?我问她的时候,她默然无语,黯然地接过行李袋,跟随着如朝的人流,走向出口。
在拥挤的人群中,无数的背影叠加,重合。而她的身影,如黑白图片里的一袭淡青,清梦一般,显出无尽的孤单。
我不知道是该送她,还是任由她离我远去?匆匆行程的我,从火车站出来,在茫茫人海中,带着一丝迷茫,看并不认识的人们,从不同的地方来,又向着不同的方向去,各自奔向不同的归宿。
而我,从重庆出发,列车一路呼啸,奔驰向南。在途中,遇见了馨月。
遇见她的那个春天的早上,我坐在窗前,看着窗外闪过的无尽重复而陌生的风景。景色似乎与我无关,陌生中透着凉意。
窗外,野草青青,绵延百里。放牧的牛童闪过,牧童并不看这列车,任由它在大地上呼啸奔驰,他只在牛背上瞭望天穹,让牛儿悠闲度步。偶尔的一树桃花,姹紫嫣红地开在田野中,似乎就是这春天的诗意。
车轮与轨道的撞击声,简单而重复,却在奔驰的风中,奏出旅人的全部忧伤。
看着,听着,窗外阳光静静流动,我把一杯白开水细细品尝,就象品尝一段淡漠的人生旅途一般。
而她,馨月,就坐在我对面的窗前,静静的,象一朵开放的花。而背景,那么颓废,那么暗淡。她坐着,也看着那景物,听着那声音,白皙的手里,拿着一本精美的诗集。
我们的目光,在那飘着阳光的空气里,偶遇。我们彼此却瞬间明白,一定有些什么,是前生注定的。一种温暖,从我的心底蔓延开来。
我叫馨月,她说。她介绍自己时的淡雅,就像荒漠里盛开的莲花,一直到多年后,我都不能忘却。我的那杯白开水,此时似乎有一种莲花的芳香,从我的鼻子一直沁入心底。
我似乎并没有紧张,也没有激动。她眼里弥漫而来一袭三月气息,她的笑靥,也从她的嘴边如春水涟漪荡漾开来。看着她的美,我握杯子的手,一阵轻颤。
那时,列车呼啸奔驰,车轮滚滚向前,窗外千里黄绿。
而车内,轻轻的音乐,细碎地撒在每个角落。她如纯银一般的语音,从我的耳边滑落,落在我的手中的白开水里,进入在我的唇,进入我的心。
我不记得我是怎么介绍我的,我说是一个漂泊的旅客,就如浮萍一般,并不会在某处停留。
听到浮萍这二字,在她眼的深处,不经意地滑过一丝隐隐的东西,如流星雨一般。而一眨眼,她已经是把她精美的诗卷,递给我,说她十分喜欢其中的一首,并指给我看。
她说,人生辗转,行与驻,一直相信,在某处,一定有她一生等待的人,会在某个时候,比如现在,偶然相遇,就了却,一生的夙愿。
她说的时候,似乎是未动嘴唇,轻轻地吐气,如兰,一字一句,象吟诗一般。她的脸,象阳光一样照着我孤寂的心灵。而我,已经是在她的笑颜里,一阵温暖晕眩。
她说给我看她的行程日记,转身,去取。
她低眉,含笑,转身一瞬的雅致,让我一怔。我静坐在车窗之前,那时,阳光照在我的手上。而我心,好像有一种叫做伤的东西,正暗暗地,无声地滋长。也就一瞬的功夫,已经让我知道,一生,漂泊辗转,终究会遇见我一直想遇见的人。人,都会在某个时候,期待着遇见一生想遇见的人。
至于这列车飞驰,就如人生,某些人会上车,某些人会下车,而我一直从起点到终点,在人生的所有车站里,我都静静地等待着。遇见馨月,是不是就是等待结束呢?
她的行程日记,文字如那些风景一般秀丽,文章里透着对自然的惊叹。也有老大爷、老妈妈、少数民族的少女,以及陌生的远方的一些人物。我知道,她喜欢文学。她的文字里,飘着淡淡的少女的香味。
她拂了拂刘海,那一缕青丝在她额前,时而挡住她明亮的眼。她指给我看她的日记,眼睛的余光,从我的眼角掠过,时而停住,很快又转向日记。她的唇,轻轻地,象一对红色花瓣。
我看着她的日记,从她毕业的那个夜晚,一直看到青藏高原的雪山。
她日记里的真情,让我畏缩,让我镇静。我知道,我已经是了解所有的爱情游戏规则,从纯净的自然人进化到一个老练的现代人。我穿梭于人群之中,遇见形形色色的人们,包括不同的女人们,她们都没在我心中留下什么,就如刚下车的那些人一般。
而馨月,她的欣喜,就象我是那雪山一般。她向往着象那圣洁的湖水,伴着雪山。
隆隆,哒哒,呼-哧-呼-哧。起伏的有节奏和规律的列车前行声音,象英国的那首民乐,不间断地奏响。馨月说她想睡一会,我说你睡吧,我在你身边,用餐时候叫你。
她安静地躺在第9节车厢的第16排中铺上。一缕青丝飘逸地搭拉下来,另一缕青丝散乱在脸上。而她眯眼前看着我一眨眼,再一眨,合着笑靥,进入了梦乡。
而我,看窗外已经是过了重重山峦,道道河流。民居的风格已经由湘西转为粤北。看过了的许多景物,不断变幻,人,也没有一个重复,闪闪而过,平淡得出奇,就像瞬间过了万年,未曾改变一般。
叫醒她的时候,她说她做了一个梦。我说我知道你梦里的内容,而更有一件事是,我说,快到站了。
惊醒她的梦,我讶异我的冷静。我知道,我们终会在这终点分离。她就象天空里飘过的云,也许,并不会在我平静的心里留下什么。
而馨月,已经是彷徨。这么短短的时光,就这么轻易流逝,而她还在做着一个梦。梦里在那雪山下,圣湖边,她穿着洁白的长裙,翩翩舞蹈在我身边,青丝飘逸。她叙述这些,我竟然有些心酸,一阵痉挛。
我怔怔地跟在她身后,向流花车站的出口走去。我知道,走出这门,验完车票,我和馨月,就会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迷失向南、向北、向东、向西的方向。此时的我,行走在南方的土地上。
我到底是该送她,还是,任由她离我远去?
我跟在她身旁,转眼车站门已经到了。她回眸的哀怨,让我再度怀疑我的冷静。
流花,这个名字是谁起的呢?花怎么会流呢?倒是有流水、落花之说。说那潺潺的流水,一江春水,无限的情谊、款款深情地流着,而花儿,随着一阵春风,从枝头飘然而落,旋转着,旋转着,向那流水而去,飘落在水上面。而飘着落花的流水,转折着、起伏着过了滩,过了湾,一路向着海的方向流去。这流水与落花,被谁各取了一字,用来叫这火车站的名字。
流花车站,承接了多少中国人的人生,成为他们一生的一个重要的站。
而我和馨月,出了站口。我努力地跟随着她,可是人群让我们愈来愈远。她也再没回头,被人群推着向前,慢慢地消失在人流之中,再也没有踪影。
这一场邂逅,就在这花开花落的春天,从茫茫人海中开始,又结束在茫茫人海之中。我知道,我终究,注定孑然一生,所有的认识的人,都不过是匆匆的过客,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我还一个人,背着行囊,行走在我的人生旅途中。
看广州,这个花城,无数的鲜艳的花静静地开着,紫荆、牡丹、水仙、海棠、兰花,她们都开着,以一种自然的姿态开着。
而夭桃,也烂漫地开落。粉红的,粉紫的,开着的,飘落的,一株的,三几株的,一片的,雨中的,风中的,爱着的,和惋惜的。天尽头,何处,有香丘?花落人妄,两不知……
二、向北
听说,在北方的天空下,可见飘落的雪花,可见无尽的沙漠,在萧瑟中,那种沧桑,那种肃杀,正合我的心情,于是我在那年的冬天,启程去北京,然后转折去大漠。
万州机场在一个山梁上,只有一条飞机跑道,和只能停几架飞机的停机场。侯机楼相当简单,就跟汽车站一般,没有ABC区,也没20-30的登机口,就一个侯机室,一个安检口。到北京、上海、广州的旅客不同的时间来,又不同的时间飞走。
买副食、书籍和三峡石的柜台前冷冷清清,售货员在冬天的日子里,抱着烤火的炉子,一双眼睛暗淡无神。飞来飞去的人们,匆匆的行程与她无关,她只守着柜台和她的货物。
我离开这里,朝来时的路望望,路上空无一人,从长江上吹来的风特别刺骨。
我在心中作别曾经的恋人,登上去北京的飞机。
空中小姐姿势优雅,微笑着跟我点头,看她的青丝盘起,被一个网子网住,眼睛清澈明亮。我走进机舱,再回头,似乎瞥见曾经熟悉的影子,像她,也是这般红颜。
一阵震撼的起飞疾驰,飞机拉升起来,向着北方,穿过厚厚的云层,在空中,过千山,过万水,逐渐地远去了。
我眯睡,进入梦乡。那一片茉莉花又再开。
我在那一片的茉莉花中,嗅着那香气,枕着一本诗书,陶醉眯睡。半梦半醒之中,突然地听见一阵阵的歌声,轻唱悠扬,忽远忽近,带着茉莉花的香气,轻轻飘落在我周围。我坐起,寻声望去,一个飞快地采着茉莉花的少女,在葱郁的茉莉花树丛中,哼唱着她的歌曲。歌曲似乎无调,却轻灵婉转,从她口中唱来,亦如天籁一般。她的碎花格子衣服,和她淡红的脸颊,亦如天仙一般。当时的我,在当时的那些茉莉花香中,被她那美丽,深深吸引。
于是,在那些茉莉花开的季节里,我天天到那片茉莉花中去读书,盼望能遇见和茉莉花一样的那少女。
她有时候来,有时候不来。后来知道,她叫小芳。后来知道,她采茉莉花做茶,说做好后送我一盒。她说,她很羡慕我,能在茉莉花中读书,走进那校园,走进那神圣的学校。我说,你送我茉莉花茶,我送你一首诗歌。
茉莉花开结束的时候,我也毕业了。我写那些诗,汇集成册,我站在那茉莉花曾经开放的地方,等着,等着。仿佛见她,奔跑着,从山脊的转弯处小鸟一般地跑来......
“先生,你喝什么?”空中小姐优雅地惊醒我,我一阵迷糊,我说:“有茉莉花茶吗?”空中小姐说:“有的”。
我握着那杯茶,看那在开水中逐渐散开的茉莉花,那香气,那花瓣,一如昨日。
飞机在许多的城市上空掠过,逐渐下降,在首都机场的跑道上震撼降落,逐渐慢下来,滑向停机坪。
小芳说她到北京了,也许再也见不到我了。而我,必须服从分配,回到家乡,做一名公务员。我在那机关,写不完的材料,公文繁缛。我陪那些客人喝酒,醉了后,想着某一天,也去北京。这一想,就已经是多年,具体多少年,已经不清楚了。小芳来信说她结婚了。
人都会结婚的,我回信说,某一天去看你。而这某一天是不是就是这下飞机的这一天呢?我不能确定。
雪花果然在旁晚,漫天飞舞地下来了。我站在酒店的门口,看这雪花,多少年了,这雪花下来,下得那么淋漓尽致,悲伧突兀,把世界都包裹在里面,把一腔的情绪都飞扬出来。我是否应该在这下雪的夜晚,去见小芳呢?
咖啡店、酒吧在朝阳大街后闪着绚丽的灯,老北京的茶馆也在西祠胡同里闪着淡淡的灯。我知道,这些年,我出入酒吧、咖啡馆,在酒吧里喝酒跳舞,在咖啡店里欣赏懒散的下午的阳光,打发虚度的时日。多少时候,我不敢去茶馆,怕再闻到那茉莉的清香,怕被熟悉的人看到,问我为何沉默。
小芳说在那茶馆里等她。
我坐在靠窗的藤椅上,望着老曲老调的老北京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们,不知道会是哪一个,就从车里下来,会朝我走来。毕竟这么多年,小芳和我都已经是变了,我已不再是那读诗的少年,她亦不再是那采茉莉花的少女。
我并不能分辨出小芳来,我只看一女子走进来,拿着一盒茶,细看时,是一盒茉莉花茶,再看她的面容时,依稀的清秀。小芳向我走来,眼里分明噙着泪水。
“这些年,还好吗?”她坐下来,我问她。她无语,叫服务员,冲两杯白开水来,叫服务员茶钱照算,说她自己带着茶叶。
“走的那天,我去那里找你,没见到你,这么多年了,茉莉花茶我一直带在身边,只等某一天,冲给你喝。”
她边说,边把干枯的茉莉花一朵一朵放到杯子里,细致地,优雅地,像是回味着采茉莉花的快乐。干枯的茉莉花在白开水中,吸收水份,逐渐散开,就像再度盛开一般,那芬芳也从遥远的回忆中,飘到现实的世界来,进入我的鼻,沁入我的心。
她问我的诗集呢,是否带来?我早已经忘却那一句承诺,而她还记得。那些青涩的诗歌,我是否保存?应该还在书箱的底部,但是我没带来,我不确定是否再能见到小芳,所以我没带。
小芳默默地饮茶,闭着眼嗅着那茉莉的香味。她仍然那么美丽,却已是平淡许多。她仍然相信爱情,把美好的回忆作为生活的动力,快乐而优雅的活着。
而我,已是满身的伤痕,我从一次次的偶遇和一次次的旅行中,走着,行着。累了,歇着,歇够了,再走,再行。
我告诉小芳,我还要去大漠,看看孤烟是如何直的,长河落日是如何圆的。
小芳喝完那杯茶,转身离去,仍然飘逸。这相离,不知道是否会再相聚。望着她的背影,我静静地坐着,把那杯茉莉花茶细细品尝,就像品尝过去的爱恋一样。
去大漠的路途颠簸流离,坐了火车,再坐汽车,最后,我步行在沙漠戈壁上。看茫茫无尽的沙丘,看无限远的天边,让刺骨的寒风刮在脸上。
那一株白杨树,干枯了枝干,斜斜地立在这天地间。所有的草,都干了,霜雪时而打将下来,它们,全部变成灰白灰白的,白色中透着寒意,一个肃杀萧瑟的世界。
三、向东
十七码头,是万州港的名字。三峡蓄水,码头也跟着向上,重建,如今已经与原来的西山公园平行,而西山公园,已经不复存在。
我要从万州码头下江南去见网友。江南蝴蝶,是我一个网友的名字,我叫她来看三峡红叶,她叫我去看江南水乡。
秋天了,据说红叶红遍三峡。而蓄水后的三峡,已经是风光无限。我从万州港出发,轮船顺江而下。
码头逐渐消失在视野里,而平静的江面上,波光粼粼,蓄水后的三峡,碧绿的江水缓缓地,就像没流动一般。“长江之星”号轮船载着我,一路漂流下去。古老的江岸,被一层层波浪击打,两岸的山、树木和房屋,静寂无声。
到了云阳,那张飞的庙前,写着“江上风清”四个大字。而再下去,两岸的红叶逐渐多了起来。巫山,神女峰高耸,山上的红叶在秋天尽数菲红。红的树叶,青黄相间的山峰,倒影在碧绿的江水中,让人如在山水的画里。
我叫江南蝴蝶来,可她不来。我们在网上认识,她的莺莺咿咿的吴越方言,甚是吸引人。她说,你做什么工作?我说我是公门中人。她说,她是那一只从坟里飞出来而后再度失散的蝴蝶—祝英台。而,另一只蝴蝶,不知道飞到哪个地方去了。
我说,我不是那另一只蝴蝶,我在网络里飞啊飞,不会把那故事改写。我说我是那写故事的人,不是那故事中的蝴蝶。
她说,故事的本身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那蝴蝶飞啊飞,找不到曾经的花丛和回去的方向,迷失在网络里了。
轮船过了巫山,向夔门而去。奉节,这个诗的小城,竹枝词闻名天下,白居易还在唱:“瞿塘峡口冷烟低,白帝前头月向西。唱到竹枝声咽处,寒猿晴鸟一时啼。”
而白帝城托孤、诸葛亮摆八阵图,这些神奇而古老的传说,仿佛在江的两岸,有诗人大声地向江中的旅客朗诵着、讲述着。
白帝城至黛溪称为瞿塘峡,巫山至巴东官渡口称为巫峡,秭归的香溪至南津关称为西陵峡,这三峡,一路下去,江面越来越宽。而赤壁,就凸显在眼前,硝烟似乎从远远的战场飘来。而岸边的旌旗,仍然在猎猎的风中,摇曳飘舞,可呐喊的将士,都不在了。
江南蝴蝶说,梁兄,你何时来我这看看,去杭州看看西湖、断桥,去看看梁山伯和祝英台的故乡。
我说,英台啊,我只迷恋美丽的、旖旎的江南风光,在那一片水乡,继续着我无尽的旅程,并在旅程中,醉卧于小桥之上,听丝竹声声,见茉莉花舞动飘飞,在梦中,再行,更远,更远。
江南蝴蝶说,我为你跳一个舞,我为你把江南的鱼儿打捞上来,给你下酒。
于是,我终于鼓起勇气,向江南,向我的东方而去。
火车从武汉直到杭州。在西子湖边,江南蝴蝶莺莺婷婷地站在那里,等着我的到来,真就如一只蝴蝶向我飞过来一般,这小家碧玉一般的女子,淡雅而开朗地笑着,甚至要来拉我的手。我赶紧提起行李,在她的推拉下,向小车走去。
她开着车,在西湖边上慢慢转悠。那些廊桥,那些亭榭,那些曾经留下过无数旅客的堤岸,有吹笛的、拉二胡的,甚至有几个弹琵琶的女子,在湖边,摇晃着,陶醉着。
她最终把我带到雷锋塔下,说,你看那边是断桥,那是白娘子与董永相会的地方。而我看着那三塔,听她不停地讲述那些故事。
我说,你是从哪里飞出来的呢?她说,我是从宁波飞来的。
我说,我可以从宁波到上海吗?她说,不要急。我帮你捞的鱼虾,还等你下酒呢。
江南蝴蝶,把那些鱼啊虾啊蟹啊,摆了一大桌,把我招待。而酒,满满的一杯,她说,快喝。喝完后去拜萧王庙。
萧王庙在宁波萧山的一个小镇上。那是一个古老的江南小镇,青石板铺的路,善良的文雅的江南人们笑着跟我打招呼。我在半醉半醒中,被江南蝴蝶拽着,去给萧王上香。看着这古来而恬静的小镇,人们虔诚地相信,萧王菩萨会给他们带来好运,保佑他们的一生。
而江南蝴蝶,也是相信的。她拉我一起跪拜于萧王菩萨面前,默默祈祷着,合上明丽的眼,磕下头去。
我知道,愿望是每个人都有的,我是否有愿望?我不大清楚了。但肯定她是有愿望的,看着她的虔诚,我多希望萧王菩萨能够保佑她的一生。
而我,还要向东边走,到上海去,有几个朋友在催促。
江南蝴蝶说,她送我到车站,默默地发动汽车。
天,阴霾。宁波市,这个名字取得好,在一片片水波相连中,渔船与渔船的桅杆根根伫立。在夜幕将要到来之时,在茫茫的无尽的水边和天边,她默默地开着车。
而我想说点什么,却开不了口。看着窗外闪过的陌生的景色,水与水的融合,水与水的分隔,一只只白色鹭鸶在水中的陆地上来回信步,时而驻足远望。
钢琴曲是她放的,细碎的铮铮的琴音回荡在耳畔,车儿一路向前,向前,车站就在面前了。
江南蝴蝶说,她送我上车,看着我走,再回去。
我不忍,我知道这多情而善良的,像藤蔓一样开着花儿的江南女子,实在是我不能相配的,连做她朋友都不配的。我在人生的旅途中漂泊,如浮萍一般,为何不能停留在这江南?在江南的美丽传说和蒙蒙烟雨中,去垂钓,去漫步小桥,去寻觅诗人的足迹?
江南蝴蝶帮我提着个小包,挽着我说,你是那么有文采,多写,多走走全国各地,你知道我在萧王菩萨面前许的什么愿吗?
我说,我不知道。
她说,我盼望你,有一日,把我也写进你的诗歌里。
我心一阵阵痉挛。
江南蝴蝶,不过是想做我文字里的一个故事主人公罢了。而我却害怕着,要匆匆地逃去。害怕背负感情的负担,要以这种匆匆的行程,来回避曾经的真情。
我坐在车窗前,看依依不舍的江南蝴蝶,眼里闪着泪光。我知道,水乡啊,我梦里的水乡,我还是喜欢这里的,那些片片古典的诗词一直在我的梦里,她们在我的脑海里仍然茁壮生长。某个时候,就要长出藤蔓,开出花来。
再见了,蝴蝶。
四、向西
去西藏,是被那些深情高亢的歌、巍峨的雪山、圣洁的湖水、以及辽阔的草原所吸引。
夏天里去高原,是好时候。出发前,沈洁收拾行李,说跟我一起去。沈洁,我的同学,我的朋友,相知多年,从国外回来休假。她风姿绰约,多才多艺,在国外转了一大圈,夏天刚回来。
好的。我说过,某一天,带她去草原,不能食言。从成都起飞,神鹰在空中翱翔。逐渐看见下面的山,高高向上抬升,垒起了一片高原。高原辽阔无垠,就像天没有尽头。
走出机场,人倍感清爽,从炎热的都市来到辽阔而神秘的西藏。沈洁跟在我身边,新奇得不得了。
公路旁的草原上,青草绿油油的,野花肆意开放。这高原草甸,软绵绵的,我和沈洁坐在上面,仰视蓝天,天仿佛就在头顶,触手可得,可又似乎无限高远,遥不可测。
沈洁眯着眼,感受着蓝的天,绿的地。她说她想放声歌唱,我说你唱吧,我听着。她的歌声婉转,先是娓娓述说,如草原一样地铺陈开来,后又高亢抒发,突地高入云霄,无限的宽阔,无限的旷远,深情而悠扬。
沈洁说,她精心准备了这首歌曲,就是要在高原上唱给我听的。我一怔,我知道,我们相知多年,相隔遥远,并未曾在一起过,这次她回来,到西藏,也算了却心愿吧。
我被她的歌声感染,我说,你要是边唱边舞就更加完美了,她含笑不语。
我们向雪山进发,一路上,洁白的羊和洁白的云,一同在草原上徜徉。远远地望见山顶皑皑白雪,山脊晶莹剔透,倒影在圣洁的湖水中,这银白和湛蓝,这广阔的天空和大地,我和沈洁都被这景色迷住了。
她说,我去换衣服去了。我一楞,我不知道她换什么衣服。我在雪山下,湖水边,想起馨月的日记来。人在这样的自然中,一切庸俗的、繁杂的尘世琐事都会抛出脑外,任由心灵回归自然,进入圣洁的世界。
我看这圣湖,多么寂静,我坐了下来,湖水映照自己,我在南北东西行走,满身的尘埃,满身的疲倦,未曾停留,心灵逐渐失去活力,而这雪山,多么壮美,在天地间,透着神圣的气息,我仰望雪山,我眯上眼,进入到远远的世界。
而一阵歌声,再度悠扬传来,我睁开眼,沈洁已经换上一身的藏族姑娘服装,唱着歌,跳着藏族的舞蹈,裙裾舞动,而竟然有马头琴深情地伴奏,想必是她请的当地师傅。那舞,翩翩,似乎是那雪山、那圣湖、那辽阔的高原,似乎是一个美丽的神话传说,向我讲述着。而那马头琴声,悠扬悲切,再度把神话咏叹。
沈洁跳着,突地缓缓停下来,取下哈达,款款地向我走来。我一阵恍惚,分不清我是在接受谁的献礼,她把哈达系在我脖子上,再度旋转舞蹈,拉琴的藏族大爷眼角含着笑。
在雪山下,在圣湖边,这突来的震撼,让我一阵迷茫。
我说,沈洁,我们去哲蚌寺吧。
寺庙古朴而神秘,进入里边,似乎有许多佛,在我的灵魂之上,神色淡定,吟诵着经文。那些经桶,那些佛塔,那些壁画,那些菩萨,那些喇嘛手中的转经筒,还有那些香油散发出来的香气,让人无限神往。
沈洁,虚心地请教经桶上的经文,认真地学那些真言,反复地念叨,旋动那些经桶,还拿过转经筒摇动着。那些梵语,她怎么会一时学会?我看着她虔诚的身影,我知道,她定沉迷其中了。
走出大殿,她说,有首诗,送我,她念道:
“那天我闭目在经殿中,募然听见,你颂经的真言;
那一天我摇动所有的经桶,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磕长头在山路,不为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修来世,只为途中与你相遇;
……那一世,我转山转水转佛塔啊,不为轮回,只为途中能与你相遇。”
这诗我也曾经读过,没想到由沈洁口中念出来,却更让我一阵阵钻心的痛。
我知道她的假期不长,她就要回去了,也许从拉萨飞到北京,再飞到大洋彼岸,再回来时,已不知道何年何月。
我们在拉萨逗留,几天后,同在一个空港,起飞回程。
这些空港,是这些银色鸟儿的家,它们在天空飞翔,累了,就在空港里歇息。而沈洁的家不在这里,我的港湾也不在这里。我们从拉萨起飞,我飞成都,她飞北京,就像两只分飞的孤雁,各奔东西了。
那些雪山和圣湖,那些转佛塔的日子,就都留在这遥远而神圣的地方了。再过多少年,会再相约,回到这圣洁的地方,顶礼膜拜,心中的雪山和圣湖呢?
沈洁走了,她的转身,犹如她的舞蹈,而那哈达,还在我的脖子上,我的耳畔,那些歌声依旧深情悠扬。
多年以后,我的心灵,用文字述说着这些故事。故事里的主人,是我一生爱着的人,她们是我心中的公主。无论我走到哪里,她们都在我身边歌唱、舞蹈,一朵朵茉莉花,开放在我的心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