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来认为:鲁迅一生,两次被当局通缉;第一次就是1926年“三一八”惨案后,段祺瑞政府对包括鲁迅在内的“大衍之数”的通缉。对于这次通缉,鲁迅自己说过,不少回忆录、鲁迅年谱、鲁迅传以及历版《鲁迅全集》的注释,也都谈及曾有过这次通缉,几乎已成定论。但笔者认为,对于这次通缉的历史真相,似还可作进一步的探讨。
1926年“三一八”惨案发生后,段祺瑞政府为了开脱责任,掩盖罪行,第二天即3月19日,就发布了《临时执政令》,即对五人的通缉令。它的全文如下:
临时执政令
近年以来,徐谦、李大钊、李煜瀛、易培基、顾兆熊等,假借共产学说,啸聚群众,屡肇事端。本日由徐谦以 *** 执行委员会名义,散布传单,率领暴徒数百人,闯袭国务院,拨灌大油,抛掷炸弹,手枪木棍,丛击军警。各军警因正当防卫,以致互有死伤。似此聚众扰乱,危害国家,实属目无法纪,殊堪痛恨。查该暴徒等,潜伏各省区,迭有阴谋发现,国家秩序,岌岌可危。此次变乱,除由京师军警竭力防卫外,各省区事同一律,应由该各军民长官,督饬所属,严重查究,以杜乱源,而安地方。徐谦等,并着京外一体严拿,尽法惩办,用儆效尤。此令。
国务总理
陆军总长 贾德耀 外交总长
内务总长 屈映光 财政总长 贺得霖
海军总长 司法总长 卢信
教育总长 农商总长
交通总长 龚心湛
中华民国十五年三月十九日
(原载《政府公报》命令,1926年3月20日第3570号)这份通缉令所具日期,是3月19日,而文内的“本日”显然是指3月18日,政府命令会出这样的差错,也多少反映了“政府”的慌乱,而当时的政府秘书长是章士钊。
在通缉令发表的当天(3月19日),就传说政府还要通缉五十人。鲁迅在3月26日写的《可惨与可笑》一文中说:19日,“徐谦、李大钊、李煜瀛、易培基、顾兆熊的通缉令发表了。”除政治上的原因外,“从别一方面来看,所谓‘严拿’者,似乎倒是赶走;所谓‘严拿’暴徒者,似乎不过是赶走北京中法大学校长兼清室善后委员会委员长(李),中俄大学校长(徐),北京大学教授(李大钊),北京大学教务长(顾),女子师范大学校长(易);其中三个又是俄款委员会委员:一共空出九个‘优美的差缺’。”鲁迅文中还指出:在3月19日当天,“就又有一种谣言,便是说还要通缉五十多人,但那姓名的一部分,却至今日才见于《京报》。这种计划,在目下的段祺瑞政府的秘书长章士钊之流的脑子里,是确实会有的。”这也就又有“五十多个‘优美的差缺’”。鲁迅文中的“今日”,是指3月26日。这天的《京报》上有消息称:“这项通缉令所罗织之罪犯闻竟有五十多人,如……周树人(即鲁迅)、许寿裳、马裕藻……等,均包括在内。”在《可惨与可笑》中,鲁迅第一次公开谈到“大衍之数”的通缉名单,而他自己也在内。(《周易?系辞》:“大衍之数五十。”后来“大衍”就成了“五十”的代词。)
对于通缉令,岂明(周作人)4月5日写有《洋铁壶和通缉令》一文,认为:“政府通缉那五个人的用意一半在嫁祸”,“一半却在借此可以腾出五六个校长教授的优缺,好赏给出力的走狗。”又说:“通缉令的后半效用只有一小部分是腾出校长教授,其大部分似乎是在腾出两个俄款委员的肥缺。”周作人和鲁迅“兄弟之情”断裂已三年,已没有了任何联系,但对段祺瑞政府的五人通缉令的看法,竟然如此的一致。这说明鲁迅观点的客观性和代表性。
鲁迅在知道“大衍之数”的通缉令后,决定进一步揭露反动派在通缉令背后的用心。他在1926年4月9日致章廷谦信中说:“五十人案,今天《京报》上有名单,排列甚巧,不像谣言。且云陈任中甚主张之。日前许季黻面问陈任中,而该陈任中矢口否认,甚至并无此事,此真‘娘东石杀’之至者也。”4月9日《京报》上发表《三一八惨案之内幕种种》一文,其中有五十人(实际上是四十八人)名单。鲁迅信中只说:“但此外却一无所闻。我看这事情大约已经过去了。非奉军入京,或另借事端,似乎不能再发动。”信末还说:“我想调查五十人的籍贯和饭碗,有所议论,请你将所知者注入掷下,劳驾,劳驾!”
鲁迅经过认真的准备,写成《大衍发微》一文,发表于4月16日的《京报副刊》上(此文后编入《而已集》)。文章开头就说:“三月十八日段祺瑞、贾德耀、章士钊们使卫兵枪杀民众,通缉五个所谓‘暴徒首领’之后,报上还流传着一张他们想要第二批通缉的名单。对于这名单的编篡者,我现在并不想研究,但将这一批人的籍贯职务调查开列起来,却觉得取舍是颇为巧妙的。”鲁迅在四十八个姓名之后,开列其籍贯职务,从中“可以看出许多秘密来”,即:“甲、改组两个机关:1.俄国退还庚子赔款委员会;2.清室善后委员会。乙、‘扫除’三个半学校:1.中俄大学;2.中法大学;3.女子师范大学;4.北京大学之一部分。丙、扑灭四种报章:1.京报;2.世界日报及晚报;3.国民新报;4.国民晚报。丁、‘逼死’两种副刊:1.京报副刊;2.国民新报副刊。戊、妨害三种期刊:1.猛进;2.语丝;3.莽原。除这些‘秘密’外,还可看到章士钊之流的‘党同伐异’和‘睚眦之怨必报’的‘额外的形态’:1.连替女师大学生控告章士钊的律师都要获罪。2.陈源流言中的所谓‘某籍’,有十二人,占全数四分之一。3.陈源‘流言’中的所谓‘某系’(案盖指北大国文系也),计有五人。4.曾经发表反对章士钊宣言的北大评议员十七人,有十四人在内。5.曾经发表反杨荫榆宣言的女师大教员七人,有三人在内,皆‘某籍’。”(所谓“某籍”,系指浙江籍。)
在四十八位名单中,鲁迅居第二十一位。鲁迅自我介绍为:“周树人(浙江)教育佥事,女师大教授,北大国文系讲师,中国大学讲师,国副编辑,莽原编辑,语丝撰稿者。”鲁迅还是女师大学生运动支持者,不但属于“某籍”、“某系”,而且还是发表反对杨荫榆宣言的七人之一。对照上述的“秘密”和“额外的形态”,鲁迅被列入“大衍之数的通缉名单”是“理所当然”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