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英贵
成语“反戈相向”的“向”字就是对着的意思，意谓掉转兵器与之对立。其实对着或者面对的意思并不是“向”字的造字本义，它的造字本义应该是指窗户，“向”字本身就是一个描画房屋的窗子的象形字。本文就来谈谈这个“向”字。
一、“向”字的字形解读及造字本义
“向”字的构字理据如何？先来看看《说文》的解说：
《説文解字》卷七宀部：“向，北出牖也。从宀，从口。詩曰：塞向墐戶。”
许慎解释的大致意思为：“向”，就是房屋背面开的窗子。它的字形采用“宀”和“口”两个构件会合成意。《诗经·七月》中有句诗写道：“（冬月到了）塞住房屋背面的窗子，用泥糊住透风的门缝。”
尽管许慎对“向”字的解说是依据小篆字形来解释的，然而却是切近“向”字的造字本义的，那是因为“向”字的小篆形体跟它的甲骨文、金文形体并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参见下图）。
“向”字的字形演变与字源演变
而许慎对字形的构形理据的解释，却只是说“向”字是一个“从宀从口”的会意字，但并没有具体解说是如何会意的。从上图“向”字的甲骨文和金文字形来看，其外部构件就象房屋之形，后来隶变以后写作“宀”；其内部构件就象房屋的窗子之形，并非是一个“口”字，只是后来隶变以后写作“口”了。因此，“向”字其实并不是会意字，而应该是一个依附象形字，它的造字意图就是为了表现房屋的窗子的意思，由于仅仅画出窗子的形状不容易被识别，于是就让窗子的构形依附于房屋的形象，此之谓依附象形也。
至于许慎所言“北出牖也”，很多人都将其解为朝北面开的窗子，其实此处的“北”应该用的是它的造字本义“背向”的意思，故拙论将其解为房屋背面的窗子，房屋的朝向可以有多种，背面不一定都是北面，很可能早期的房屋是在正面开门，在背面开窗，那么，既然“向”就是窗子的意思，当然应该位于房屋的背面了，此之谓“北出牖也”。
二、“向”字的字义演变源流
“向”字的造字本义当为房屋北面的窗子，由于我国位于北半球，为了更多地接受阳光的便利，民居通常是坐北朝南，故“向”字通常含有北面的窗子的意思，当然也可以泛指窗子。例如：“穹窒熏鼠，塞向墐户。”（《诗·豳风·七月》）毛传：“向，北出牖也。”再如：“牖与向不同，南出者谓之牖，北出者谓之向。”（清·夏炘《学礼管释·释窗牖向》）又如：“入五月，内着屋中，闭户塞向，密泥，勿使风入漏气。”（北魏·贾思勰《齐民要术·种紫草》）
“向”字由此窗子的造字本义可以产生如下一些直接引申义和间接引申义：
其一，表示面对，朝着。例如：“（河伯）望洋向若而叹曰：‘野语有之曰：闻道百以为莫己若者，我之谓也。’”（《庄子·秋水》）再如：“或背若相恶，或向若相佑。”（唐·韩愈《南山》诗）又如：“我们尽默默地向着，都不曾想什么。”（朱自清《笑的历史·静》）
由此又可产生面临、将近的意思。例如：“余寇残烬，将向殄灭。”（《后汉书·段颎传》）再如：“道丧向千载，人人惜其情。”（晋·陶潜《饮酒》诗之三）又如：“吾今年向八十，官至太师。”（《旧唐书·颜真卿传》）
其二，表示去，前往。例如：“师之攸向，无不靡披。”（《后汉书·文苑传上·杜笃》）再如：“鲁爽向虎牢，复使元景率安都等北出关城……会爽退，复还。”（《宋书·柳元景传》）又如：“幕中无事惟须饮，即是连镳向阙时。”（唐·韩愈《郾城晚饮奉赠》诗）
由此又可产生如下几种引申义：
一是表示仰慕，归向。例如：“今西伯昌，人臣也，修义而人向之。”（《韩非子·外储说左下》）再如：“朝者君子所会，市者小人所集，义欲向君子而背小人也。”（宋·沈作哲《寓简》卷二）
二是表示迎合。例如：“吴王曰：嚭止，子无乃向寡人之欲乎，此非忠臣之道。”（汉·袁康《越绝书·请籴内传》）再如：“禄山方幸，表讨契丹以向帝意。”（《新唐书·北狄传·契丹》）
三是表示偏爱，偏袒。例如：“人情皆向菊，风意欲摧兰。”（唐·刘禹锡《秋中暑退赠乐天》诗）再如：“总是向人深处，当时枉道无情。”（宋·陆游《朝中措》词之二）又如：“噢！你也向着她？你个吃里爬外的小妖精！”（老舍《四世同堂》六五）
其三，表示方向，方位。例如：“故为兵之事，在于顺详敌之意，并敌一向，千里杀将。”（《孙子·九地》）贾林注：“能以利诱敌人，使一向趋之。”再如：“今边境乂清，方内无事，蓄力待时，并兵一向。”（三国·魏·钟会《檄蜀文》）又如：“公子一觉睡醒，一睁眼见屋里漆黑，又转了向儿了。”（《儿女英雄传》第三四回）
由此又可产生如下几种引申义：
一是表示从前，原先。例如：“今之屈，向之骄也。”（《谷梁传·成公二年》）再如：“向之渠川，稍稍浅塞。”（宋·王安石《上杜学士言开河书》）又如：“向我关在狱中，不得报仇。”（《初刻拍案惊奇》卷十四）
二是表示刚才。例如：“向吾见若眉睫之间，吾因以得汝矣，今汝又言而信之。”（《庄子·庚桑楚》）再如：“及归，竖间驰往，访于同党曰：‘向歌者谁？若斯之妙欤！’”（唐·白行简《李娃传》）又如：“鬻者曰：向几误；主者，非言五金不可。”（清·周亮工《书影》卷二）
三是表示向来，一向。例如：“臣向蒙国恩，刻思图报。”（《三国演义》第十四回）再如：“大人向不收礼，这样的费心费事，教安太爷留着送人罢！”（《儿女英雄传》第二回）又如：“西洋人的看画，是观者作为站在一定之处的，但中国的观者，却向不站在定点上。”（鲁迅《且介亭杂文·连环图画琐谈》）
其四，用作连词，相当于假设，如果。例如：“向令伍子胥从奢俱死，何异蝼蚁！”（《史记·伍子胥列传》）再如：“一段之文而错杂如是。向无注释，读者孰知其为一人邪？”（金·王若虚《诸史辨惑》）又如：“向非吾弟贸易以资我，我何以至今日耶？”（明·叶盛《水东日记·翰林文字润笔》）
由此又可产生大约、大约有的意思。例如：“天下郡国向万城，无有一城无甲兵。”（唐·杜甫《蚕谷行》）
其五，用作介词，表示动作方向。例如：“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晋·陶渊明《归去来兮辞》）再如：“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唐·杜甫《闻官军收河南河北》）又如：“命将口袋向宗祠大炉内焚了。”（《红楼梦》第五三回）
由此又可产生如下几种引申义：
一是表示动作起点：从，由。例如：“日期满足才开鼎，我向当中跳出来。”（《西游记》第七一回）
二是表示动作地点：在。例如：“人随川上逝，书向壁中留。”（唐·崔曙《登水门楼见亡友题黄河诗因以感兴》诗）再如：“已矣可奈何？冻死向孤村。”（宋·陆游《风云昼晦夜遂大雪》诗）又如：“这钵盂饭是孙大圣向好处化来的。”（《西游记》第五三回）
三是表示动作对象：对，与。例如：“后有人向庾道此。”（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雅量》）再如：“填填满心气，不得说向人。”（唐·元稹《感梦》诗）又如：“凭君说向髯将军，衰病相逢应不识。”（宋·苏轼《台头寺雨中送李邦直赴史馆》诗）
四是表示动作时间：至。例如：“向今五年，恩慈间阻，覆载之下，胡颜独存也？”（唐·陈玄佑《离魂记》）再如：“别离若向百花时，东风弹泪有谁知？”（五代·冯延巳《忆江南》词）又如：“为什么桃花向三月奋发，菊花向九秋开罢？也则为这天公不放一时花。”（元·无名氏《看钱奴》第一摺）
五是与“前”、“后”等组合，表时间、方位、数量的界限：以。例如：“凄凄不似向前声，满座重闻皆掩泣。”（唐·白居易《琵琶行》）再如：“以前虽被愁将去，向后须教醉领来。”（唐·皮日休《奉酬鲁望惜春见寄》诗）又如：“未酬管乐平生志，且作羲皇向上人。”（宋·朱熹《次秀野韵》之一）
其六，汉字中本来还有一个从“向”、“鄉”声的形声字“嚮”字，从“向”作为表意的形旁，是指朝向、趋向而言；从“鄉”，兼表声与义。“嚮”字的初文作“鄉”，象两人相向对食的样子，引申为面对、朝向、趨向的意思之后，才分化出后起字从“向”、“鄉”声的“嚮”字。在汉字简化过程中，“嚮”字又跟“向”字归并为一个“向”字，故“嚮”字今天一律写作“向”。那么，“向”也就有了趋向的意思，例如：“向于时夏。”（《书·多士》）再如：“如此，则举人亦稍向经术，敦行谊矣。”（宋·司马光《议贡举状》）又如：“苟合而异向，世道当何如？”（宋·梅尧臣《咏怀》诗）
由此又可产生如下几种引申义：
一是表示朝向，对着。例如：“（门人）入揖于子贡，相向而哭。”（《孟子·滕文公上》）再如：“西门豹簪笔磬折，向河立待良久。”（《史记·滑稽列传》）又如：“夫秦据函谷，东向以制天下。”（宋·司马光《项羽诛韩生》）
二是表示劝导，诱导。例如：“次九曰向用五福，威用六极。”（《书·洪范》）孔传：“言天所以向劝人用五福。”孔颖达疏：“福者人之所慕，皆向望之……言天所以向望劝勉人用五福。”一说“向”当为“飨”，祭祀。
三是表示从前，原来。例如：“病变而药不变，向之寿民今为殇子矣。”（《吕氏春秋·察今》）再如：“心凝形释，与万化冥合。然后知吾向之未始游，游于是乎始。”（唐·柳宗元《始得西山宴游记》）又如：“右臣向蒙召对便殿，亲奉德音。”（宋·苏轼《谏买浙灯状》）
根据上面对“向”字的字义演变过程的梳理，现将“向”字字义的发展脉络简示如下（示意图中的横直线表示字义之间的先后演变关系）：
三、含有“向”字文化含义的相关成语
含有“向”字的相关成语不算少，其中“向”字的含义大致有如下几种情形：
其一，成语中的“向”字含有面对、朝着的意思。例如：
不可向迩——迩：近。不可接近。语见《尚书·盘庚上》：“若火之燎于原，不可向迩，其犹可扑灭。”
反戈相向——戈：古代的兵器；向：对着。掉转兵器，相与对立。比喻帮助敌人反对自己。源自《尚书·武成》：“前徙倒戈，攻于后以北。”
向壁虚构——向壁：对着墙壁。即对着墙壁，凭空造出来的。比喻不根据事实而凭空捏造。源自汉·许慎《说文解字·叙》：“世人大共非訾，以为好奇者也，故诡更正文，乡壁虚造不可知之书，变乱常行，以耀于世。”
向隅而泣——向：对着；隅：墙角；泣：小声地哭。一个人面对墙脚哭泣。形容没有人理睬，非常孤立，只能绝望地哭泣。语见汉·刘向《说苑·贵德》：“今有满堂饭酒者，有一人独索然向隅而泣，则一堂之人皆不乐矣。”
其二，成语中的“向”字含有归向、仰慕的意思。例如：
人心所向——向：归向，向往。指人民群众所拥护的，向往的。源自《晋书·熊远传》：“人心所归，惟道与义。”
心向往之——对某个人或事物心里很向往。语见《史记·孔子世家》：“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
其三，成语中的“向”字含有前去、前往的意思。例如：
所向披靡——所向：指力所到达的地方；披靡：溃败。比喻力量所达到的地方，一切障碍全被扫除。语见《史记·项羽本纪》：“于是项王大呼驰下，汉军皆披靡。”
所向无敌——敌：抵挡。力量所指向的地方，谁也抵挡不住。形容力量强大，无往不胜。语见三国蜀·诸葛亮《心书》：“善将者因天之时，就地之势，依人之利，则所向无敌，所击者万全矣。”《三国志·吴书·周瑜传》注引《江表传》士风劲勇，所向无敌。”
其四，成语中的“向”字含有面临、迎合的意思。例如：
向若而叹——比喻向高明者折服，而自叹不如。语见《庄子·秋水》：“至于北海，东面而视，不见水端，于是焉河伯始旋其面目，望洋向若而叹曰‘……今我睹子之难穷也，吾非至于子之门则殆矣。’”
向声背实——声：声名，这里指虚名；背：违背。指向往声名，背离实际。语见三国·魏·曹丕《典论·论文》：“常人贵远贱亲，向声背实；又患暗于自见，谓己为贤。”
欣欣向荣——欣欣形容草木生长旺盛；荣茂盛。形容草木长得茂盛。比喻事业蓬勃发展，兴旺昌盛。源自晋·陶潜《归去来辞》：“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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