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慢
姜夔
淳熙丙申至日,予过维扬。夜雪初霁,荠麦弥望。入其城则四顾萧条,寒水自碧。暮色渐起,戍角悲吟。予怀怆然,感慨今昔,因自度此曲。千岩老人以为有《黍离》之悲也。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华之解读:扬州多妩媚,无非一个“慢”
春风十里足以绽放所有的明媚;烟花三月足以沉迷所有的温柔,更何况“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在扬州”。占尽风花雪月的扬州,连名字听起来都有一种不沾人间烟火的飘逸。
但扬州其实是人间温柔富贵乡。扬州自古繁华,自公元八世纪起的一千多年间,扬州一直被称为“江淮之间,广陵大镇,富甲天下”。扬州盐商不但把持了全国的盐运业,提供着占全世界经济总量8%的盐税,而且各地的巨商富贾、达官显要、墨客骚人纷纷云集扬州,艺界名媛、青楼名艳更是蜂拥而来。扬州简直称得上是一个黄金白银、才子佳人堆砌而成的城市,朱帘翠幕里,吴侬软语,说不尽的香靡;小桥流水间,文人唱和,道不尽的风雅。难怪清代著名戏剧家孔尚任说:“东南繁华扬州起,水陆物盛罗绮。”
但扬州的魅力还不仅于此。翻开历史的卷帙,它似乎更是一个盛产美女盛产传奇的城市:身轻如燕的赵飞燕令整个汉宫为之迷狂;才思横溢的上官婉儿让七尺须眉自叹不如;杜十娘为爱殉情,上演了一幕空前绝后的爱情悲剧;林黛玉以泪还情,抛洒的幽怨千百年来令人叹惋。关汉卿的红颜知已朱帘秀、隋炀帝的爱妃宜妃、明崇祯皇帝的宠妃田妃、出身青楼却蜚声海内外的女画家潘玉良等等,烟雨空朦的扬州袅袅婷婷走来如许风华绝代的佳人,把扬州的整整一段历史都渲染的柔媚香艳而又充满传奇色彩。
也许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扬州水质纯清,气候温和,钟灵毓秀,景色宜人,即使一般的扬州女子,也多是肤色细腻、白皙微红、身材婀娜、步履轻盈,真如诗人杜牧诗云:
娉娉袅袅十三馀,豆蔻梢头二月初。
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其实说起扬州,就不能不说起杜牧。在繁华的扬州,杜牧的足迹踏遍青楼,宿醉不归,扬州的魔力与魅力在杜牧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萧?”扬州在杜牧的诗里风月绮丽,杜牧的诗也随着扬州的风华不衰而名著千秋。
不但杜牧,古往今来的文人墨客对扬州似乎都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结。
李白《送孟浩然之广陵》中有:“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杜甫《解闷十二首》中有:“商胡离别下扬州,忆上西陵故驿楼”;陈羽《广陵秋月对月即事》中有:“霜落空月上楼,月中歌唱满扬州”;王建《夜看扬州》中有:“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黄慎《维扬竹枝词》中有:“人生只爱扬州住,夹岸垂杨春气熏”。赞美也好,向往也罢,扬州就是有这样的气场与魅力吸引着风雅名仕的脚步和目光,承受着诗词歌赋的追捧与青睐,享受着八面来风的朝觐与滋养。当然,关于扬州的诗词,最著名的还是姜夔的这首著名的《扬州慢》。
只是,姜夔写这首词的时候,已是胡马去后的16年,扬州城早已风光不再。16年的时光,还没有让这座饱受重创的城市恢复元气,16年后的重逢,风华绝代的扬州一片荒芜。即使是春风十里,到处也是野草蔓生,满目疮痍,难见昔日的鲜花著锦,无限风雅;即使杜朗才俊,如果重游扬州,恐怕再也呤不出豆蔻年华、青楼梦好这样的丽语妙词了。
而扬州依然是扬州,历经水与火的淬炼,繁华和苍凉品读起来都会多几许沧桑和厚重。当年,它以海纳百川的气慨纵横捭阖,迎送着八方来客;今天,它仍有浴火重生的勇气胼手胝足,独自抚平心底的疮痍。浮华散尽,尘埃落定,宠辱不惊淡定自如的依然是天下独一无二的扬州。
“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一声哀叹,姜夔凄然离去。
扬州遥望着他的背影,无声的缄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