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七律155首读记之（106）
---杜甫七律《咏怀古迹五首其一》读记
原文：
咏怀古迹五首其一
支离东北风尘际，漂泊西南天地间。
三峡楼台淹日月，五溪衣服共云山。
羯胡事主终无赖，词客且未还。
庾信平生最萧瑟，诗赋动。
按：庾信仕周，年侵二毛，时有乡关之思，乃作《哀江南赋》
笔记：
此诗作于永泰二年（766）秋天。（此年11月后为大历元年）。时杜甫55岁，客居夔州西阁。
本诗题目是咏怀古迹。从内容看应该与庾(yǔ)信有关。庾信（513－581），字子山，小字兰成。南北朝时期文学大家。庾信在夔州一带并无遗迹。庾信的《哀江南赋》中说：“彼凌江而建国，始播迁于吾祖”。意思是晋元帝定都建康时，庾信的祖辈从北方迁徙到南方来的。具体迁徙的地方，《哀江南赋》说是：“诛茅宋玉之宅，穿径临江之府。”也就是说庾信的祖先是在宋玉的旧宅处重新修建定居的。侯景之乱时，庾信逃往江陵或曾住此处。所以本诗所咏古迹或许就是江陵的“庾信宅”。写作此诗时，杜甫尚在夔州，因而也不是属于登临怀古。只是想起江陵的庾信宅，想起庾信，有感而发。
首联：“支离东北风尘际，漂泊西南天地间。”
支离：分散；流浪。《逢陇西故人忆关中舍弟》（唐-戎昱）：“每念支离苦，常嗟骨肉分。”《淅上》（唐-司空图）：“华下支离已隔河，又来此地避干戈。”《送彭偃房由赴朝…》（唐-郎士元）：“寂寞浮云外，支离汉水边。”
风尘：此处指兵荒马乱。《野望》（唐-杜甫）：“海内风尘诸弟隔，天涯涕泪一身遥。”《宿府》（唐-杜甫）：“风尘音书绝，关塞萧条。”《寄常征君》（唐-杜甫）：“青山空复春，征君晚节傍风尘。”
大意：我在安史之乱后开始流浪，这几年在西南地区漂泊。（首联是写自己。“东北”指安史之乱所涉之地。“漂泊西南”指入蜀后先后客居成都、梓州、阆州、成都、忠州、云安、夔州等。）
颔联：“三峡楼台淹日月，五溪衣服共云山。”
楼台：高大的建筑物。《院中晚晴怀西郭茅舍》（唐-杜甫）：“复有衔暮景，不劳报新晴。”
淹：滞留。《离骚》（先秦-屈原）：“日月忽（迅速）其不淹兮，春与秋其。惟草木之兮，恐美人之。”“时缤纷其变易兮,又何可以淹留。”。《招魂》（先秦-宋玉）：“（太阳）承夜兮，时不可以淹。”
淹日月：让日月滞留。意时间漫长。
五溪：指沅水流域。泛指今湘、黔、川边境。《九江口作》（唐-王昌龄）：“水与五溪合，心期万里游。”《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唐-李白）：“落尽子规啼，闻道过。”《野望》（唐-杜甫）：“山连越巂(xī)蟠三蜀，水散巴渝下五溪。”
共云山：共居处。
大意：在三峡地区滞留已经很长时间，与身穿五色衣服的五溪民族同住在一片云山之中。（首二联都是写自己。）
颈联：“羯胡事主终无赖，词客且未还。”
羯（jié）胡：古代北方少数民族，这里指唐朝的安禄山，也指梁朝的侯景。关于侯景如何叛梁及安禄山如何叛唐的材料网上很多，这里不赘述。
词客：指诗人自己，也指庾信。
哀时：哀伤时局。杜甫“哀时”无需解释。庾信“哀时”曾有《哀江南赋》。《七谏-哀命》（汉-东方朔）：“哀时命之不合兮，伤楚国之多忧。”
大意：侯景、安禄山之类的羯胡人非常狡诈，终究靠不住，我和庾信一样，都对时局感到悲哀，都未能回朝还乡。（颈联显然已经不是单纯写自己，是双关。颈联承上起下。）
杜甫时代有安史之乱，杜甫因安史之乱而漂泊。庾信时代有侯景之乱。庾信因侯景之乱而逃亡江陵。不久也客居北方。两人虽然经历、结局并不完全相同，但长期客居他乡，不能回归故乡这一点是一样的。（当然，两人也有很大的不同：比如庾信有高堂大宅和显达官位，而杜甫只是漂泊无依，甚至生活无着。庾信需要惴惴不安地去等待刀笔吏的评判，而杜甫没有这个心里负担等）。
尾联：“庾信平生最萧瑟，诗赋动。”
平生：平素；一生。《论语-宪问》：“见利思义，见危授命，久要不忘平生之言，亦可以为成人矣。”《梦李白》(唐-杜甫)：“出门搔白首，若负平生志。”《遣兴联句》(唐-韩愈)：“平生无百岁，歧路有四方。”
江关：指江上关隘。这里指江陵。梁元帝都江陵。
动江关：庾信长期羁留北朝，常有萧条凄凉之感，到暮年一改诗风，由原来的绮靡变为沉郁苍劲，常发乡关之思。特别是代表所《哀江南赋》，其忧愤之情感动“江关”。这里是说庾信晚年诗作影响大。
大意：庾信平生最是凄凉，到暮年诗赋影响大。（杜甫这一联当然是说庾信的，但用在杜甫身上也是贴切的。）
本诗虽说咏怀古迹，主要却是借以抒怀的。前二联写自己从安史之乱后一直在西南地区漂泊。颔联开始双关，既说庾信也说自己。说自己和庾信一样由于战乱客居他乡“且未还”。尾联既是对庾信的评价也是对自己的评价。应该说杜甫一直对比他大200岁左右的庾信评价甚高。在一首七言绝句中杜甫说：“庾信文章老更成，凌云意。”
在杜甫之前，比杜甫大46岁的盛唐宰相张说写过一首《过庾信宅》：“兰成追宋玉，旧宅偶词人。笔涌江山气，文骄云雨神。包胥非救楚，随会反留秦。独有东阳守，来嗟古树春。”对庾信评价也很高。张说这首诗的首联说的就是庾信宅和宋玉宅的关系。颔联说他们笔下涌出来的是一种江山的灵秀之气。“骄”有胜过的意思，说他们的文章写得这么好，连云雨之神都被感动了。颈联两典都说的是庾信在北朝任职事。尾联“东阳守”指梁诗人沈约。“古树”指庾信的《枯树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