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七律155首读记之（094）
---杜甫七律《秋夜客舍》读记
原文：
秋夜客舍
露下天高秋水清，空山独夜惊。
疏灯自照孤帆宿，新月犹悬双杵鸣。
南菊再逢人卧病，北书不至雁无情。
步檐倚杖看牛斗，银汉遥应接。
笔记：
此诗作于永泰二年（766）秋天。（此年11月后为大历元年）。时杜甫55岁，客居夔州西阁。
首联：“露下天高秋水清，空山独夜惊。”
露下：夜露降下。《古艳歌》（汉乐府）：“秋霜白露下，桑叶郁为黄。”《酬别诗》（南北朝-吴均）：“露下寒葭中，风起秋江上。”《遣兴》（唐-杜甫）：“兰摧白露下，桂折秋风前。”
天高水清：出自《九辩》（先秦-宋玉）：“泬（xue）寥兮天高而气清，寂寥兮收潦）而水清。（泬寥：晴朗空旷。潦：古同“涝”。水淹。收潦：指雨止。）
空山：寂静的山中。《山中独坐自赠》（隋唐-王绩）：“空山斜照落，古树寒烟生。”《还山宅》（隋唐-杨师道）：“芳草无行径，空山正落花。”《山居秋暝》（唐-王维）：“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独夜：《旅夜书怀》（唐-杜甫）：“微风岸，危樯舟。”《灞上秋居》（唐-马戴）：“落叶他乡树，寒灯独夜人。”《听筝》（唐-柳中庸）：“谁家独夜愁灯影，何处空楼思月明。”
旅魂：旅情。《边夜有怀》（唐-骆宾王）：“旅魂劳泛梗，离恨断征蓬。”（泛梗：典。喻漂泊。）《柳花歌送客往桂阳》（唐-戴叔伦）：“定知别后消散尽，却忆今朝伤旅魂。”
大意：空山中独宿，看夜露已降，天高水清，心灵受到触动。（写景点题。上句点明季节、景物，下句写出时间、人物。）
颔联：“疏灯自照孤帆宿，新月犹悬双杵鸣。”
疏灯：指稀疏的灯火。
新月：指月初的弯月。也指新满的月亮。《秋日登广州城南楼诗》（南北朝-江总）：“野火初烟细，新月空。”《秋思赠远》（唐-王涯）：“不见乡书传雁足，唯看新月吐蛾眉。”《八月十五日夜禁中独直对月忆元九》(唐-白居易)：“三五夜中新月色，二千里外故人心。”
双杵(chǔ)：古时女子捣衣，二人对坐，各持一杵。也有“独杵”：《听独杵捣衣》（南北朝-慧侃）：“令君闻独杵，知妾有。”
大意：江上，孤零零的客船，稀疏的灯火，旅人已眠；天上新月高悬，万籁俱寂，这时从城中传来一阵阵捣衣的砧杵之声，回荡在夜空之中。（这是所见所闻的江上夜景。对“惊”铺陈。灯自照，说人已睡。月犹悬，说天没全亮。双杵已鸣，或说天将亮。作者似一晚未睡。此外，“双杵鸣”暗指为前方亲人赶制冬衣。意战乱仍在。）
颈联：“南菊再逢人卧病，北书不至雁无情。”
南菊再逢：指诗人从成都东下至今已近两年。杜甫是永泰元年（765）四月从成都携家东下的，秋天到达云安，次年夏初抵达夔州，现在又到秋天。《秋兴八首其一》（唐-杜甫）：“丛菊两开他日泪，孤舟一系故园心。”
北书：北方故乡的书信。
雁无情：典“鸿雁传书”。参见“杜甫七律《十二月一日三首其一》读记”。回雁峰：衡阳有回雁峰。传说北雁南来，至此越冬，待来年春暖而归。《滕王阁序》（唐-王勃）：“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
大意：因为生病路上滞留，离开成都至今已经两年。北方亲友的书信至今未到。是不是南飞的大雁太无情？（学诗有时候可以让人傻。我读到这里时，想到了以下问题：或许北方亲友在战乱中已经丧生；或许北方亲友们有书信交给大雁，但大雁在路途上遭遇战火；或许大雁飞到了衡阳，无力飞到夔州；也或许这大雁就是无情…）
尾联：“步檐倚杖看牛斗，银汉遥应接。”
步檐(yán)：檐下的走廊。《望月有所思诗》（南北朝-刘孝绰）：“秋月始纤纤，微光垂步檐。”《仰和何仆射还宅怀故诗》（南北朝-庾信）：“步檐朝未扫，兰房昼掩扉。”《相逢狭路间》（南北朝-萧统）：“小妇独无事，理曲步檐垂。”（理曲：弄曲。奏曲。）
牛斗：二十八宿中的“牛宿”和“斗宿”，均在银河旁边。银汉：银河。
遥应：即远远地配合呼应。《十空诗-如响》（南北朝-萧纲）：“远闻如句咏，遥应成言语。”《送秘上人游京》（唐-皎然）：“撩乱终南色，遥应入梦中。”《赠澧（lǐ）阳韦明府》（唐-张九龄）：“竟与尚书佩，遥应天子提。”（尚书佩：典“吕虔佩刀”。“天子提”：典“提剑”。）
凤城：秦穆公之女吹箫，凤降其城，人们称为丹凤城。其后，即称京城为凤城。《独不见》（唐-沈佺期）：“白狼河北音书断，丹凤城南秋夜长”。《为有》（唐-李商隐）：“为有云屏无限娇，凤城寒尽怕春宵。”
大意：在门前的走廊倚着拐杖，仰望星空，由牛宿、斗宿而看到银汉，由银汉又遥遥地想到凤城，想到长安洛阳。（故国，故乡。）
本诗前两联写秋夜江上所见所闻，是凄冷幽寂孤独之景。“旅魂惊”三字，引出下三联。作者惊的当然不只是“孤帆宿”，还有“双杵鸣”（有隐意），还有“人卧病”，还有“北书不至”，还有“凤城”。因为“人卧病”再加上“双杵鸣”，只能滞留在回故乡的路上。在这漫长的滞留期间，多么渴望有北方的音信。渴望知道路途上的信息（回去是否安全），渴望知道弟妹的信息（他们是否安康），渴望知道朝廷的信息（有没有让人高兴的喜事），但是“雁无情”。作者一点讯息没有。在这凉秋深夜，诗人倚仗江边，仰望星空，想从牛斗之间看出点什么吗？只看到了迢迢银河，想到的又是哪个朝思梦想的故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