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士銓(雍正三—乾隆四九)字心餘,一字苕生,號清容。江西鉛山人。乾隆丁丑進士,授編修,乞假養母。歷主蕺山、崇文、安定三書院。母服除,入都,以御史用。旋患風痹,還南昌。詩古文詞負海內重名,著有《忠雅堂集》、《藏園九種曲》。
銅絃詞
鉛山 蔣士銓 定甫
滿江紅 渡黃河
混混黃流,秋九月、狂瀾初落。背夕照、揚舲東去,扁舟如雀。千尺射波浮日彩,一溝洪水圍天腳。破煙雲、兩朵北邙山,青如昨。 櫓聲軋,潛蛟愕。帆影側,遊鱗躍。笑當年割據,今朝城郭。數折源通星宿遠,一層冰繞崑崙弱。把英雄、事業問前朝,消河洛。
念奴嬌 泊黃州二十初度
落帆江口,是太行歸客,懸弧之日。逝水年華驚廿載,兩字功名難必。白眼談詩,黃衫說劍,已是飄零極。人生加冠,一身如此堪惜。 且向橋上觀瀾,磯頭舶趠,蠟我登臨屐。拂拭泥金題畫扇,點染江山陳跡,斗麪誰炊,瓣香自剪,酹酒坡公席。黃花落矣,莫辭盡醉今夕。
滿江紅 赤壁
鑿翠流丹,使全楚、山川襟帶。是一片、神工鬼斧,劈開靈界。磯下白龜橫斷岸,樓中黃鶴飛天外。剩文章、雙照大江流,垂金薤。 一斗酒,猶堪載。三分事,聊堪話。甚英雄豎子,倏焉成敗。歌舞二喬誰得有,舳艫千里今安在。便江風、山月尚如前,都無奈。
酹江月 望廬山
推篷一笑,喜十年、重見廬山面目。問訊匡君無恙否,五老鬚眉如夙。日照香爐,雲生鶴觀,雪掛康王谷。銀河倒卷,青天亂灑飛瀑。 我欲左拍徐凝,右攜李渤,共跨先生鹿。小載玉淵潭上酒,料理百錢青竹。松下吟詩,雲中倚劍,坐看黃冠局。掉頭一問,山靈可有緣不。
夢中曾到,向東林結社,西林拄笏。大石橋邊呼慧遠,不畏虎聲騰谷。鹿洞芝肥,麝囊花紫,醉倚芙蓉簇。白雲留我,蓮花峰下同宿。 醒後遊跡俱非,衣鶉馬狗,仍逐窮途哭。十載天涯幾兩屐,踏遍太行千曲。投筆歸來,布帆無恙,穩泛潯江綠。青山相對,形容偃蹇如僕。
百字令 蔡文姬擘阮圖
畫中人面,坐胡牀摘阮,雙雛侍側。貂帽蠻靴垂辮髮,絕代春風顏色。旃帳魂孤,兜離語異,獵騎如雲黑。閼氏年少,此時應也白頭。 當日一樣還朝,羌兒淚灑,不若蘇通國。留取餘生埋衛塚,蓬首翻求國賊。虎士如林,龍驤滿廄,都尉何恩德。那堪再誤,胡笳不用多拍。
賜書能記,論才華、豈媿中郎之女。不放龍門成謗史,留得班昭何取。一種傷心,幾番隱恨,詩在誰憐汝。桃花廟側,試拉息媯同語。 可惜今古佳人,泰山一死,天不尋常許。我過明妃青塚畔,著帽黃沙如雨。霜壓盤雕,風吹病馬,出塞悲行旅。虧他銀甲,邊聲細細彈與。
賀新涼 藕塘銷夏圖
不記來時路。認分明、風亭月榭,此中堪住。擎出龍宮珠一串,幾點露盤涼雨。秋到了、兩行疏樹。一桁簾波湘水碧,約新涼、小伴知何處,無一點,人間暑。 紅妝翠袖真容與。好園林、清虛樓閣,臥遊應許。只有清風生畫壁,莫使客餐寒具。高唱也、名花解語。明月欲來香在水,聽新蟬、送下斜暉去。試共把,荷錢數。
水龍吟 題戈二齋壁
相逢同飲亡何,酒酣清淚飄如霰。茂陵詞客,秦川公子,惟君其彥。臺上呼鷹,河東飲馬,隴頭磨劍。數年少豪遊,唯吾與汝,記得潼關四扇。 舊恨新愁難遣。誤才人、烏闌黃絹。一寒至此,婦人醇酒,斯言誠善。僕本恨人,君真佳士,奈何貧賤。莫辭痛飲,人心不似,大都如面。
念奴嬌 前題
官街斜日,向城南、訪汝棗花堂裏。紫鳳天吳團繡襖,親見小茶簾底。問我誰何,楊梅孔雀,戲答前言耳。柴關晝掩,文簫四壁如此。 那須寫韻吳孃,針神綵線,剩馥黏圖史。潑悶漫勞沽酒伴,爛嚼殘絨而已。眉嫵風流,一般疏懶,貧病何年始。人生失意,琅琊當為情死。
賀新涼 自題一片石傳奇
蝶是莊生化。絕冠纓、仰天而笑,閒愁休掛。大抵人生行樂耳,檀板何妨輕打。窮與達、漫漫長夜。獃女癡兒歡笑煞,歎何戡已老秋娘嫁,須富貴,何時也。 十年騎瘦連錢馬。經幾多、浮雲變態,悲歌嫚罵。南郭東方遊戲慣,粉墨誰真誰假。弔華屋、荒邱聊且。不見古人何足恨,只文詞伎倆斯其下。我本是,傷心者。
念奴嬌 李鳳山忘機圖小影
波平如許,記不起、涼月空江何處。抱膝船唇天澹沲,不見一枝柔櫓。半臂生寒,好秋難臥,孤坐和誰語。宦情如水,此時忘卻今古。 幾人明鏡當頭,肯來消受,者雁沙鷗嶼。恰憶歸舟酒醒對,蟬鬢添衣吟苦。予戊辰下第,有《歸舟酒醒圖》。點點江山,十年腳底,燕趙秦吳楚。滿船涼月,問君載向何所。
鎖窗寒 雪朝遲孫翰庭徐藎山朱震江小飲
滴粉搓酥,柳綿飛處,亂縈簾影。簷瓦層皴,似較昨宵寒緊。想先生、夢嘯蘇門,放衙猶擁黃紬寢。歎丞真負汝,十八年來,一官酸冷。 袞袞。讓多少、都尉通侯,浪登臺省。悲歌何益,萬事不如狂飲。為群公、掃徑敲冰,滿爐柮榾煎濃茗。望詩人、乘興而來,莫使求羊等。
萬年歡 前題
十笏荒齋。有淮南鼙鼓,謝家絲竹。煨芋醃菹,差剩朱門粱肉。隨意持螯行炙,聽攪耳、箏琶繁促。不須管、蠟淚如山,雪花堆過茅屋。 誰稱免罝馬牧。縱諸君有恨,未多於僕。鳳泊鸞飄,那似浮屠三宿。萬事不過如是,屐幾兩、江山滿目。行樂耳、美酒羊羔,何須笑彼粗俗。
解連環 麻姑圖
乍離蓬島。約風裳幾褶,羽衣縹緲。負筠藍、半嚲香肩,縱力不勝嬌,肯拋瑤草。塞外歸來,又一度、滄桑枯槁。綰臙支小髻,辮髮新盤,內妝偏好。 破費功夫多少。看明金錯繡,一天風調。算不比、畫裏真真,倚三尺生綃,許人低叫。我憶餘杭,問花釀,幾人沽了。拚忍受、王遠仙鞭,一親長爪。
滿宮花 言愁
態嬌癡,人獨自。長帶一分愁意。尋思著甚比量愁,沒個和愁相似。 不解愁從何處至。覺道眼前都是。同行同坐總難銷,只好與愁同睡。
蝶戀花 前題
雨雨風風愁不止。月下燈前,愁又從新起。天許有情人不死。不應更遣愁如此。 暫時撇去仍來矣。才繞天涯,又到人心裏。我愛人愁愁愛你。一人一個愁相倚。
賀新涼 南昌判官程十七北涯浮香精舍小飲酒闌口占雜紀
瀟灑房櫳底。展文茵、紅氍一片,秋光如水。殘月曉風多少恨,我輩鍾情而已。問低唱、淺斟何似。忍把浮名輕換了,鈍詞鋒、不過吳蒙耳,敢浪犯,將軍壘。北涯方校予新詞院本。 官齋十笏堆圖史。拓軒窗、招人來坐,米家船裏。錦袋緋魚腰手版,別駕風流如此。歎海內、幾人知己。虛擲年華無寸益,戴儒冠、不合稱才子。擊碎也,烏皮几。
名宦何堪數。讓先生、風裙月扇,歌兒舞女。達者為官遊戲耳,續了袁家新譜。北涯有《後西樓填詞》。誰唱得、屯田樂府。非我佳人應莫解,向花間、自點檀匡鼓。奏絕調,可千古。 秋霄想見文心苦。列名姬、共持椽燭,箏琶兩部。忍凍揮豪辭半臂,明月西樓纔午。儘一串、珠喉吞吐。越霰吳霜篷背飽,奈年來、王事都靡盬。藉竿木,尚能舞。
帳冷香銷夜。斷腸吟、生平一事,最傷心者。記得琉璃為硯匣,新詠玉臺頻借。春去矣、小樓花謝。誦偈朝雲曾現影,怨東風、兩次吹蘭麝。看燕燕,香泥惹。北涯姬人趙蘭微能詩,亡後廿餘日,八月十三夜,夫人將產,北涯時共友人露坐庭所,見姬魂冉冉外來入夫人臣內,遂生子,七日而殤,姬復見夢,曰:本非樂生者,聊歸視家人耳。 判官自判氤氳且。白尚書、歌填長恨,再生緣也。北涯為姬作《再生緣》樂府。世味從來皆嚼蠟,情緒偏同啖蔗。夢斷了、浮香精舍。君語如斯吾怕聽,便英雄、淚也如鉛瀉。兒女恨,那堪寫。
燭炧銅盤矣。掛絺衣、幾枝蘿薛,晚風吹起。猿笛雁箏聲拉雜,一帶天河斜指。論甲子、大夫強仕。不信東方編貝穩,笑昌黎、早落期期齒。北涯年未五十,齒脫幾年。渾未免,聊復耳。 饑驅我亦愁無底。揖諸侯、人呼上客,自稱狂士。十載黃齏酸到骨,嚼出宮商角徵。豈年少、甘為蕩子。大噱仰天天也悶,肯登堂、浪進先生履。淪落感,竟如此。
喜遷鶯 題烏程沈萼崖小照圖為北涯姬人金氏筆
聽松餐菊。似瘦鶴秋山,絕無塵俗。鬢點吳霜,酒澆越劍,堆垛閒愁千斛。誰是狂夫牛儈,君或先生馬牧。絳蠟底,把行蹤略語,牢騷如僕。 橫幅寫面貌,京兆眉奩,衣染春山綠。彤管親摹,置伊邱壑,不畫淩煙也足。何取弓刀褒鄂,較可丹青顧陸。傳神手,勝衛夫人字,管夫人竹。
賀新涼
鄱陽徐公覆負才名,工為南北曲詞,任俠好客,家遂落。年五十,日貧困,偕孺人畫秋香圖雙照自娛,屬予題幀首。
草閣憑消受。護茅簷、蒼松落翠,高梧環牖。城北徐公美無度,才在盧前王後。拋心力、豪蘇膩柳。把卷六州難鑄錯,哭秋風、負汝拋詞手。空唱破,旗亭口。 神仙將相原難就。笑人間、勳名富貴,男兒自有。收拾牢騷行樂耳,坐爾秋香半畝。偕老者、梁鴻佳婦。暮唱小山招隱曲,願兒孫、森列當階秀。君更愛,蟾宮否。
老屋三間下。看眼中、頭顱如許,君其健者。何不彎弓馳獵騎,飛雁翻身仰射。知未了、男婚女嫁。鄭婢蕭奴齊侍側,奉夫人、小摘香盈把。饒此樂,自當畫。 史公奔走真牛馬。且旁觀、爛羊牽犬,人奴笞罵。我欲岑牟披單䘨,揎袖鼉皮親打。否則種、梅花繞舍。酌酒唱君新樂府,賺細君、割肉明年也。英雄淚,如鉛瀉。
玲瓏四犯 程十七判官有侍兒能吹橫竹者書箑贈之
細雨黃昏,聽翡翠屏邊,笛聲初起。鬟影依稀,坐背紅燈烏几。丁星竹籟跫音,都迸入、一行纖指。韻嗚嗚、絲兒氣力,吹得秋聲如此。 尊前只合分明見,認窈窕、樊川婢子。料得前生為弄玉,或是雙成姊。醉把紅牙親拍,應笑我、微雲學士。問娉婷騎鳳,何時直得,配他蕭史。
念奴嬌 前題
中年絲竹,列金釵十二,司空見慣。滴粉搓酥蘭氣暖,月照一層煙幔。元九堂前,岐王宅裏,小夢年華換。分司御史,座間偏解腸斷。 吾人富貴何時,讀書好色,事事堪長歎。淚漬青衫塵染鬢,鏡裏朱顏愁看。饑便吹箎,悲來擊缶,累汝櫻桃粲。狂歌無奈,清商為我低按。
水調歌頭 鄱陽徐衡友小照
名宦幾人了,揮手弄潺湲。百道跳珠噴雪,聲在翠筠間。試問曳裾趨走,何似科頭箕踞,落得半生閑。作達古來少,爭笑老夫頑。 官似夢,髯如戟,鬢先斑。不記吹臺梁苑,屋後有青山。拋去朝衫手版,攜取隱囊冰簟,常侍熱全刪。古調勿復操,群響滿前灣。
長亭怨慢 個儂
畫簷上、蟾鉤皎潔。也似揚州,二分明月。玉臂清輝,捲簾同坐半窗雪。憑肩私語,無那個儂癡絕。問河畔雙星,可真個、年年歡喜離別。 笑多情誤我,耐盡燈花磨折。循牆對影,算名士、傾城相悅。縱然教、四角生輪,銷不去、天涯雙轍。且看你、晚風吹鬢,閒愁休說。
水調歌頭 沈維涓太守席上感事
對酒不能飲,看鬢欲成絲。眼中咄咄怪事,誰可合時宜。幾許弓蛇薏苡,一片白衣蒼狗,大概盡如斯。耳熱勿擊筑,劫急且圍棋。 牧豬奴,屠狗儈,販繒兒。黥徒伎倆止此,恩怨烏嘻嘻。兔狡竟遭人畢,蠶巧那堪自縛,斷送老頭皮。奮袂為公舞,爛醉莫須辭。
又
為南昌尹顧瓚園悼亡姬姚氏。姚為舊家子,幼歷患難,瀕死而生者三,性烈而俠,言行皆可傳。予為譜《空谷香傳奇》弔之。
佳人難再得,逝者歎如斯。風外曉星明滅,愁絕在東時。落葉半窗如夢,綃帳一層如霧,只有斷魂知。曉妝憐小女,學母畫雙眉。 心中事,眼中淚,畫中姿。哭煞梁鴻夫婦,白了鬢邊絲。一樣寒梅官閣,幾隊花鈿蟬鬢,頓少一人隨。雛鳳不能語,索乳指靈帷。
華胥引 前題
萬千愁緒,廿九年華,桃花命短。取印提戈,不及看兒晬盤暖。一縷藥竈殘煙,似個儂腸斷。姊妹花繁,人間天上相伴。 玉柙無情。殉蕭娘、但餘金盌。妝臺塵漬,仙郎書記誰管。眼見碧落黃泉,返魂香散。淚落君前,一聲淒絕河滿。
臺城路 前題
當年曾棹沙棠楫,桃葉春江攜度。廿四橋邊,青篷紅豆,作弄揚州樂府。朝朝暮暮。爭禁得今年,者番酸楚。荀令神傷,牽衣忍看小兒女。 青天靈藥誰誤。剩呢喃雙燕,夫人親哺。草佩宜男,花簪蠲忿,不歎秋娘金縷。朱顏黃土。向月暗燈昏,可曾低訴。他日錢塘,傍朝雲小墓。
滿江紅 送程十七判官入都
短後之衣,學新婦、車中閉置。閑管領、魚龍角觝,莫非王事。燈市畫廊圍綺閣,天街仙樂飄簷翠。有迦陵、小部奏鈞天,霓裳隊。 豪俠客,誰能似。詞賦手,難為繼。況兼人才調,聰明絕世。天下英雄君與操,夢中蝴蜨官如戲。歲星耶、流落又人間,神仙吏。
馬驛郎當,南浦上、雁聲淒絕。誰與唱、窮秋一路,曉風殘月。畫壁重尋釵腳字,黃河怒卷龍門雪。憶官齋、吹徹玉笙寒,新婚別。北涯方納姬,故戲之。 英雄概,剛腸熱。兒女態,柔腸折。負綢繆小印,臂痕親齧。取瑟而歌公莫舞,以儒為戲吾真拙,把離愁、拋擲與江山,都休說。
百字令 題畫
碧沼紅闌,似西園雅集,玉山偕隱。拂面涼陰垂地綠,微漏幾條天影。萬卷奇書,一枝翠蓋,贏得荷筩飲。衣冠灑落,人間殘暑消盡。 試問高柳誰栽,樹猶如此,多少琅琊恨。河朔風流今已矣,畫裏鬚眉無凖。月榭飛觴,露臺角伎,醉擁紅妝寢。酒闌人散,不知留得何景。
紗巾掛壁,向南窗高臥,那知寒暑。夢與古人相伯仲,嘲戲何妨爾汝。說鬼談天,讀書論劍,我意都無取。捫圖大噱,此中誰個堪語。 不妨落佩欹冠,解飲醇醪,亦足稱豪舉。觸熱可憐牛馬儈,爭買名園花墅。巢燕纔飛,秋風又起,那得閒居處。人生行樂,古今大抵如許。
賀新涼 天津舟次與山陰平瑤海夜話感懷即書其閉關詩後
蠟淚銷殘炬。卷秋篷、兩舟離合,羅浮風雨。曉角霜天吹冷月,高唱大江東去。老蕩子、惟吾與汝。鳳泊鸞飄多少恨,訴窮愁、吟到傷心處。詩一卷,奈何許。 重趼又曳公車履。歡年年、成河客淚,經天東注。君是秦嘉秋夢遠,記得喁喁私語。瑤海內子能詩,扇上送行小令音節清絕。漫分別、英雄兒女。閱世纔知同調少,對佳人、也算神仙侶。誰忍聽,擣衣杵。
暮管青衫濕。念家山、茫茫對此,百端交集。礌塊填胸澆不盡,笑向青天長揖。夢中蟻、日中駒隙。何者人生為不朽,但歧途、如此真堪泣。腸斷也,一聲笛。 添衣坐待天河直。倚危檣、帽檐欹側,寒星歷歷。小聚他時亦增感,幾點雪泥鴻跡。君自整、排風毛翼。我有慈親離不得,出門心、已作歸飛鷁,憶今夕,是何夕。
齊天樂 壬申下禮部第出京宿良鄉
來時盡說長安樂,出門西向而笑。半入雲霄,半飄塵海,半在秋原殘照。欹斜烏帽。對冷月啼蛄,影形相弔。此味辛酸,古人先我已嘗到。 風雲何限屠釣。歎行年廿八,已非英妙。數折桑乾,一條虹彩,車騎喧喧爭鬧。不如歸好。共烏鵲南飛,聽他低叫。飽喫黃粱,擁衾眠一覺。
金縷曲 春夜曲阜使院讀鄭荔鄉太守青衫詞書卷尾
一夜清明雨。剪燈煤、顰而坐者,蕭然愁旅。唱遍青衫詞一卷,太守清豪如許。想少日、淹留情緒。百感孤蹤都似僕,對江山、肯作尋常語。拔長劍,向天舞。 白頭詞客今誰侶。擁朱輪、頹然老矣,日趨公府。塵世光陰飛鳥過,哀樂中年何取。身後譽、幾人堪數,對此茫茫百端集,聽黃雞、白日成今古。旗亭酒,那須賭。
賀新涼 廿八歲初度日感懷時客青州
仰屋和誰語。計年華、人生不過,數十寒暑。轉憶四齡初識字,指點真勞慈母。授經傳、咿唔辛苦。母意孳孳兒欲臥,剪寒燈、掩泣心酸楚。教跽聽,麗譙鼓。 十齡騎馬隨吾父。歷中原、東西南北,乾坤如許。天下河山看大半,弱冠幡然歸去。風折我、中庭椿樹。血漬麻衣初脫了,舊青衫、又染京華土,敗翎折,墮齊魯。
愁似形隨影。苦飄零、身如槁木,心如廢井。塵海迷漫無處著,常作風前斷梗。觸往事、幾番追省,十載中鉤吞不下,趁波濤、忍住喉間鯁。嘔不出,漸成癭。 眼前一片饃黏境。黑甜中、癡人戀夢,達人求醒。閱盡因緣皆幻泡,纔覺有身非幸。況哀樂、勞生分領。歷亂遊蜂鑽故紙,溺腥羶、醉飽憐公等,草頭露,但俄頃。
虞美人 謝蒼崖松下問雲圖
人生只在浮雲裏。過眼皆彈指。喬松偃蹇臥蒼龍。閱盡浮雲老樹與山翁。 也知此意無人會。問也無人對。不如放眼向青天。立盡松陰我與我周旋。
念奴嬌 曹州尋芳紀遊
芳郊如掌,逐香風、穿過縱橫林薄。幾處花畦春爛漫,豔錦紅毹爭拓。地列雲霞,客俱蜂蜨,不減秦宮活。餘脂剩馥,憑他燕子偷掠。 可惜香霧沾衣,濃陰拂面,好處無亭閣。詰曲深廊交古翠、那借松毛編縛。佳日來稀,東鄰見慣,歲歲開還落。何郎舊識,漫題凡鳥相謔。何氏園
閒閒十畝,看花如菘韭,吏如鶯燕。夕露朝霞供採摘,買斷綠愁紅怨。老樹維駒,殘葩炙肉,雜沓笙歌宴。芳叢鶴蓋,一年幾度相見。 獨有偃地虯松,孤樘傲骨,橫臥如人倦。剔蘚捫苔無醉墨,我向壁間尋遍。譜繼揚州,種分京洛,也算河陽縣。城中萬戶,豈無高士庭院。官園
離奇夭矯,借怪樹為門,天然圭竇。中有喬松前代物,閱歷幾何人壽。碧蓋盤空,枯筋穴地,白雨蒼皮溜。樹猶如此,主人門第應舊。 怎奈屋少樓臺,地無邱壑,拳石差堪漱。么鳥爭含紅雨墜,萬點朱櫻如豆。露井尋詩,平臺啜茗,香染荀家袖。斜陽歸去,鬱然回首深秀。郭氏園
金縷曲
吳門張秀才傳詩年少有雋才,遊濟南,受知于金檜門先生,明日以四雨莊吟卷質之先生。予誦而愛之,題二詞於後。
十幅澄江練。裊香絲、文心一縷,驚才絕豔。出水芙蕖生夢穎,丰致嫣然初見。恰又似、朝霞舒卷。張緒風流標格好,比垂楊、一樹靈和殿。眼灼灼,更如電。 思騎黃鶴尋仙眷。訴喁喁、燈前才子,淚痕清泫。皆用卷中語。怪底風人俱善感,各帶一分哀怨。記當日、春蠶絲纏。剪綵裁雲工綺語,把鴛花、金粉思量遍。成往事,說來倦。
愁向歡場起。易銷魂、才人結習,大都如是。只覺江山多寂寞,無處教人歡喜。抱斯意、吾儕應爾。抑鬱無端同故態,更飄零、知遇俱相似。共回首,雁聲裏。 閒情十載拋流水。念家山、暮雲回合,自傷羈滯。麗句清詞刊落盡,柳絮今沾泥滓。有錦瑟、吟編曾燬。予年十七前有無題詩四百餘首,辛本秋一夕忽有所悟,取而盡焚之。今不為情語者十二年。尚憶孱軀癡絕日,病琅邪、幾為多情死。同調者,那堪此。
蝶戀花
吟鄉入使院,受業于檜門先生。凡廿四日,燈窗對榻,朝夕與俱。八月初三夕,留二詞別予,明日將出應秋試也。次韻答之。
雲路千金爭一刻。喜近秋中,黃作眉間色。底事暫離離未得。此情惟有孤燈識。 雲錦江花豪彩織。徑寸明珠,照破秋霄黑。六月淹留因爾息。明年和爾聯風翼。
莫數寒霄銀漏刻。秋是愁天,夜是愁人色。聚散無端誰禁得。相關豈若休相識。 滿耳西風鳴促織。暮氣深沉,星月皆昏黑。眼底征鞍何日息。不如烏鵲身生翼。
城頭月 中秋雨夜書家信後
他鄉見月能悽楚。天氣偏如許。一院蟲音,一聲更鼓,一陣黃昏雨。 孤燈照影無人語。默把中秋數。荏苒華年,更番離別,九載天涯度。
清霄定置高堂酒。料得杯當手。弱婦扶持,雛孫宛轉,怎及兒將母。 遙憐扶杖依南斗。明歲兒歸否。窮達難知,團欒最樂,悔煞長安走。
去年拜月深閨裏。憶我風簷底。一片清輝,三條畫燭,遠盼泥金喜。 今年憶我愁千里。月上天如水。姑鬢成絲,兒膚勝雪,瘦影中間倚。
蘇幕遮 大明湖泛月
畫船游,明月路。古歷亭虛,面面朱闌護。百頃明湖三萬戶。如此良宵,一點漁燈度。 棹開時,香過處。說道周遭,荷葉青無數。卻被蘆花全隔住。泛遍湖灣,不見些兒露。
虞美人 八月廿五日游城南千佛山
歷山耕者知何處。田畔山如故。女牆如帶指城中。別露平疇尖翠兩三峰。 依山鑿佛人爭拜。生怕金身壞。不知是佛是山靈。都說城南山似佛頭青。
虛空臺殿皆朝北。簾卷鸞旌色。天生翠壁作屏風。安放仙山樓閣御牀中。 渟泓龍井甘如乳。不識人間暑。寒天石佛未能燒。卻讓田家山后結團茅。
城中仰看山容好。山上看城小。半城斜日二分秋。別有一分秋色在僧樓。 城南車馬山前路。幾許來還去。高人難得住山緣。卻似鵲華相望不相連。
百字令 次韻送金鍾越同年歸全椒
春明夢醒,便灑然歸去,非同秦贅。一幅輕帆數聲槳,預遣風姨回避。場上魚龍,盤中窶藪,變滅聊相戲。生於憂患,古今大抵如是。 且去視膳堂邊,凝粧樓側,小拓燈龕地。晝捧雙筇宵伏案,強似吹簫吳市。稱體斑襴,等身圖籍,佳日花前醉。古人寂寞,也應夢我千里。
難教人聽,是談天鄒衍,多言而贅。昔作無心雲出岫,嘗恐鶴羞猿避。投筆非難,致身須早,始信前言戲。五窮相守,行吟帶索如是。 暫把眉上愁捐,鬢邊塵浣,去覓藏名地。吾愛吾廬卿用法,不管誰門如市。母是經師,婦為佳友,月伴先生醉。舉頭良夜,惜君生不同里。
醉蓬萊 秋江別友圖
向空濛無際,一片江山,櫓聲難住。漂泊何為,與年光來去。去國心情,送人滋味,記銷魂何處。對此茫茫,最無聊賴,一園秋樹。 我似垂楊,管人離別,不堪回憶,瀟湘如許。乍醒三眠,又身隨飛絮。鬢上塵堆,襟邊酒暈,歎朱顏非故。我欲無言,仗他哀雁,替人分訴。
邁陂塘 彭夷鵠儀庵詞後
灑秋風、淚痕幾許,釀成酸楚如此。哀猿啼到三聲後,不管征人欲死。吾與爾。分萬斛閒愁,歌泣將焉止。青春去矣。問何者銷憂,只應無語,相對夕陽裏。 情一往,灩灩溶溶難比。恰似一江春水。無端風雨豪端出,哀怨聲盈天地。知音幾。個我輩傷心,不但鍾情耳。嗚嗚誰倚。當付與雙姑,玉簫相和,低唱過彭蠡。
望湘人 前題
悵年年逆旅,處處魂銷,銷來無可銷處。風外移巢,燈前抱影。誰念飄零人苦。易得狂名,難求利市,懷哉吾土。況禁他、去燕來鴻,一遞一聲相訴。 同看天涯明月,問幾人寂寞,幾人歌舞。縱唱徹旗亭,畢竟于卿何補。爛醉也、不借雙鬟顧。不弔屯田荒墓。待攜君、置酒沙棠,隨著大江東去。
徵招
王穀原舍人青溪邀笛圖,圖為送人入蜀而作。圖中坐小亭吹笛者,商寶意太守也。
江山到處都如此,其間黯然惟別。秋柳正垂垂,刻意教人折。兔華生又滅。禁幾許,清歌嗚咽。寒夜重來,舊遊如夢,故應淒絕。 恰憶五年前,江南岸、酒醒歸舟時節。一桁碧闌干,聽笛聲吹澈。年華流水閱。那不遣、鬢絲成雪。忍看君、一幅閒愁,苦覓恨人說。
賀新涼 前題
秋在臺城路。聽吳娘、小樓低唱,蕭蕭暮雨。畫裏簾波丁字水,每憶垂楊一樹。逐落葉、隨風飄舞。南北東西行萬里,對河山、漂泊猶如故。誰耐寫,別人處。 能詩司馬吾家住。寶意官西江,時假館舍閒家,雨笠兄因得受業。及予自上黨歸,而司馬行矣。記泥牆、釵痕墨瀋,昔年曾護。不道河樓留雪爪,又惹賓鴻相訴。邀笛奏、王郎新譜。我或前身據牀客,踏荒煙、曾表桓公墓。曆寒食,又三度。桓伊墓在南昌城南,久湮水田中。庚午春,予訪得其處,作記,付南昌令顧瓚園立碑表之。
又 陳其年洗桐圖康熙庚申夏周履坦畫
一丈清涼界。倚高梧、解衣盤薄,髯其堪愛。七十年來無此客,餘韻流風猶在。問何處、桐陰不改。名士從來多似鯽,讓詞人、消受雙鬟拜。可容我,取而代。 文章煙月思高會。好年華、青尊紅燭,歌容舞態。太白東坡渾未死,得此人生差快。彈指耳、時乎難再。及見古人圖畫裏,動無端、生不同時慨。口欲語,意先敗。
金縷曲 春郊送客圖送陳望之歸商邱
海內無多友。聚離蹤、黃金臺畔,一杯殘酒。南北東西廿年路,別緒千回禁受。君去矣、吾能歸否。明日懷人何處最,記離亭、半樹初黃柳。一展卷,一回首。 君能使筆如揮帚。諒斯人、天非無意,勛名終有。卿相之榮等閒耳,何事方為不朽。莫但學、鄒枚賦手。愛惜年華開萬卷,笑塵容、碌碌隨人後。任餘子,曳履走。
我亦悲歌士。憶當時、青雲結客,黃沙射雉。三十行年豪氣盡,川上低徊流水。看遍了、江山如此。圓缺陰晴今古共,達人心、那不如灰死。知我者,二三子。 已曾三食神仙字。笑饑蟫、逡巡雪案,消磨敗紙。不斷車雷喧客枕,欲借杜家聾耳。更無奈、別人燕市。滿目風煙兄弟感,夕陽中、長揖分行止。都付與,畫圖裏。
百字令 家戟門員外蓮塘消夏圖
水精之域,現如來、一丈青蓮花界。懶角簪裾河朔飲,水枕風船俱在。公子風標,麗人顏色,恰與仙郎對。十分消受,世間殘暑無奈。 轉憶僕射陂前,綠楊千縷,淺瀫如羅帶。展放天機雲錦段,擁出紅妝翠蓋。廿載飄蓬,更番觸熱,閉置車箱隘。清涼如許,船唇著我差快。
古來消夏,有玉簫金管,木蘭之枻。柳嶼花汀隨處有,只有閒人難得。麹院三秋,鑑湖五月,越女無雙白。婀娜碧玉,不妨添寫身側。 君有鷗鷺奇姿,神仙逸氣,新注金門籍。那得科頭箕踞坐,不向瀛洲太液。粉署含香,黃扉直夜,同是東華客。何年買棹,弟兄花裏浮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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