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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延桐谈诗(五)

在懂与不懂这件事上

重读美国诗人W"H"奥登的《论阅读》,我的心便又被下面这段话紧紧地抓住了:“阅读即翻译,因为没有两个人的经验是完全相同的。一个糟糕的读者就像一个糟糕的译者:他在应该意译的时候直译,又在应该直译的时候意译。在如何很好地阅读这件事情上,直觉要比学问来得更重要,无论学问是多么地有价值。某些伟大的学者就曾做过低劣的译者。”读了一遍,又读了一遍……记不清这究竟是第几遍阅读了。我突然就想起了许多的人和事。我在山东大学、山东师范大学、山东工业大学、山东艺术学院、山东外事翻译学院、广西大学、广西民族大学、广西师范学院等许多高等院校给学生讲课或做文学报告的时候,都曾遭遇过这样的问题:为什么很多的现代诗都读不懂呢?似乎他们早就商量好了似的。我就觉得有些可笑。好几次我都想用“这问题提得很可笑,我也就给一个很可笑的答复吧”做开头来答复他们,一想到他们都是些祖国的大花朵,怕一不小心伤害了他们娇贵的自尊,我也便赶快把话语收回了。但怎么也收不回的,却是我滚滚而去的思绪。我就说,请允许我借用C"G"利希滕贝格的一句话来作答吧:“一本书就是一面镜子:当一个傻瓜往里瞧时,你不能指望会有一个使徒往外看。”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听懂了没有。当然了,为了充分地说服他们,我是不会轻易放弃苦口婆心的努力的。我说,就像篮球队员投球和接球一样,诗人和读诗的人也是需要起码的配合的,诗人把球非常准确地投给你了,你从来就没有练过接球的本领,最后没有稳稳地接住,你说怨谁呢?一首诗是由作者和读者共同来完成的,这是谁都知道的道理,你既然拒绝参与这样的合作,缺乏合作经验,没有合作精神,你说怨谁呢?千千万万,不要再一味地怪罪、指责甚至谩骂现代诗了呵,现代诗在这个礼崩乐坏的年代里早就已经被弄得遍体鳞伤了呵。如果只是一味地口诛笔伐的话,现代诗可就委屈死了,可就不得不把你告上无知的审判席了呵。

    其实,读不懂,也不能完全怪他们,至少有一半的责任是属于现行教育的。是现行教育把他们的直觉给破坏了,毁灭了。现行教育是有罪的。他们学来学去,学到了一些知识,增加了一些学问,可那些知识是僵死的,那些学问是腐朽的呵。你能指望一些僵死的或腐朽的东西会拯救一些无知的灵魂吗?显然是不可能的。“人可以生来就是艺术家,但要成为鉴赏家却必须经过教育。”阿诺德"豪译尔的声音可谓掷地有声。教育教育教育。黄金一样的教育和废铁一样的教育,怎么可以同日而语呢?吃牛肉喝牛奶长大的生命和吃糠咽菜长大的生命,怎么可能相提并论呢?唉,也真是可惜了一代又一代无辜的青春呵!

    一个人即使读到了文学博士,也不知道现代诗的一些基本元素,譬如客观对应物、未定点、陌生化、张力、空间、隐幻、变形、变奏、异质原则、二度规范、双声道、跨行、语象、语速、语感等等,不是教育的失败又是什么?什么年代了,还整天停留在“赋比兴”的老套上?也难怪当年的“朦胧诗”引起那么大的争议了,简直是荒唐之极,可笑之极。诗被冠以朦胧,就像太阳被冠以发光一样滑稽透顶,难道还有不发光的太阳吗?不发光的太阳能叫太阳吗?这些,人们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了。因此也便有了诸如“为什么很多的现代诗都读不懂呢”之类的问题了。习惯使然,惰性使然,定势使然,套板使然呵。

    “现代艺术的历史,就是前卫艺术的历史。”美国格林贝格这样说过。现代诗远远地走在一切艺术的前面,而许多的人却总是和时代一样,慢慢腾腾、半死不活地跟在后面,总也看不清现代诗的真面目,因此也便大发牢骚,大放厥词了。这有道理吗?安瑟伦早就说过:“把书放在无知者的手中,就像把针放在孩子的手中一样危脸。”多精辟。把其中的“书”改成“诗”,道理自然也是一样的。因此,现代诗从来就不指望愚蠢的人们。骂,你就骂去吧。骂来骂去,也只能骂出你的蠢相了。阅读现代诗的直觉你没有,破译现代诗的经验你也没有,就知道整天地在那里诅天咒地,有什么意思呢?日月星辰,风雨雷电,虫鱼鸟兽,你读了几万遍几十万遍了,你读懂了吗?肖邦的《钢琴协奏曲》、巴赫的《布兰登堡协奏曲》、瓦格纳的《漂泊的荷兰人》、德彪西的《牧神午后》、李斯特的《塔索》、雷斯庇基的《罗马的喷泉》、斯特拉文斯基的《诗篇》等等,你听了几十遍几百遍了,你听懂了吗?你把它们的涵义写出来看看呵!

    不用说是中国的现代诗了,就连奥地利作家卡夫卡的《变形记》、美国作家福克纳的《喧哗与骚动》、爱尔兰作家乔伊斯的《尤利西斯》、哥伦比亚作家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法国作家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比利时作家菲利浦"图森的《照相机》、印度作家阿伦德哈蒂"罗易的《卑微的神灵》等等,翻译到中国来,也不是有很多很多的人,包括一些大学教授,包括许多文学编辑,也包括为数众多的文学专家,在大喊什么“读不懂”吗?那可都是一些在他们的国度里几乎是家喻户晓的小说佳作呵。说到底,这还是一个素质问题。还是静下心来,彻彻底底地反观一下自己好了。说别的,真的都是没有用的。再说,用“懂与不懂”来判断艺术的高下与优劣,其实本身就是一种很愚蠢的行为。还是想方设法止住自己的愚蠢好了。要不,到头来,也许就会连中国字也不懂、连自己也不懂了呵。

    说到这里,那些痛恨现代诗的人们可能就会拿出他们的一惯的不讲理的态度来反问我了:“你是说所有的现代诗都是好的了?”回答是肯定的。就因为它们是诗,是现代诗。不好的伪现代,伪诗,当然不在我所说的“现代诗”之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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