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用笔法
夫用笔之法,先急回,后疾下,鹰望鹏逝,信之自然,不得重改。如游鱼得水,景山兴云,或卷或舒,乍轻乍重。善思之,此理可见矣。
萧何论笔道
夫书势法犹若登阵,变通并在腕前,文武遣于笔下,出没须有倚伏,开合藉阴阳。每欲书字,喻如下营,稳思审之,方可用笔。且笔者心也,墨者手也,书者意也,依此行之,自然妙矣。
蔡邕用笔法
书肇于自然,自然既立,阴阳生焉,阴阳既生,形气立矣。藏头护尾,力在字中,二笔用力,献酬之丽。故曰:势来不可止,势去不可遏。书有二法:一曰疾,二曰涩。得疾涩二法,书妙尽矣。夫书禀乎人性,疾者不可使之令徐,徐者不可使之令疾。笔惟软则奇怪生焉。
王羲之《题卫夫人笔阵图后》
昔宋翼常作此书,繇乃叱之,遂三年不敢见繇,即潜心改迹。每作一波,常三过折,每作一竖,常隐锋而为之,每作一横,如列阵之排云,每作一戈,如百钧之弩发,每作一点,如高峰之坠石,每作一勾,屈折如钢钩,每作一牵,如万岁之枯藤,每作一放纵,如惊龙之透水。翼乃读之,依此法学,名遂大振。欲真书及行书,皆依此法。
若欲学草书,又别有法,须缓前急后。字体形势,状等龙蛇,相钩连不断,仍须棱侧起伏。用笔亦不使齐平,大小一等。每作一字,须有点处,且作馀字总竟,然后安点,其点须空中遥掷笔作之,其草书,亦复须篆势、八分、古隶相杂,亦不得急,令墨不入纸,若急作,意思浅薄,笔既直过。惟有章草及章程行押等不用此势,但用击石波而已,其击石波者缺波也。又八分更有一波谓之隼尾波,即钟公泰山铭及魏文帝受禅碑中已有此体。
屈曲真草,皆尽一身之力而送之。
王羲之《书论》
夫书者,玄妙之伎也,若非通人志士,学无及之。大抵书须存思,余览李斯等论笔势,及钟繇书,其甚是不轻,恐子孙不记,故叙而论之。
夫书字贵平正安稳。先须用笔,有偃有仰,有欹有侧有斜,或小或大,或长或短。凡作一字,或类篆籀,或似鹄头;或如散隶,或近八分;或如虫食木叶,或如水中科斗;或如壮士佩剑,或似妇女纤丽。欲书先构筋力,然后装束,必注意详雅起发,绵密疏阔相间。每作一点,必须悬手作之,或作一波,抑而后曳。每作一字,须用数种意,或横画似八分,而发如篆籀;或竖牵如深林之乔木,而屈折如钢钩;或上尖如枯秆,或下细若针芒;或转侧之势似飞鸟空坠,或棱侧之形如流水激来。作一字,横竖相向;作一行,明媚相成。第一须存筋藏锋,灭迹隐端。用尖笔须落锋混成,无使毫露浮怯,举新笔爽爽若神,即不求于点画瑕玷也。为一字,数体俱入。若作一纸之书,须字字意别,勿使相同。若书虚纸,用强笔;若书强纸,用弱笔。强弱不等,则蹉跌不入。凡书贵乎沉静,令意在笔前,字居心后,未作之始,结思成矣。仍下笔不用急,故须迟,何也?笔是将军,故须迟重。心欲急不宜迟,何也?心是箭锋,箭不欲迟,迟则中物不入。夫字有缓急,一字之中,何者有缓急?至如“乌”字,下手一点,点须急,横直即须迟,欲“乌”之脚急,斯乃取形势也。每书欲十迟五急,十曲五直,十藏五出,十起五伏,方可谓书。若直笔急牵裹,此暂视似书,久味无力。仍须有笔著墨,下过三分,不得深浸,毛弱无力。墨用松节同研,久久不动弥佳矣。
梁武帝《草书状》和《答陶隐居论书》
《草书状》
疾若惊蛇之失道,迟若渌水之徘徊。缓则雅行,急则鹊厉,抽如雉啄,点如兔掷。乍驻乍引,任意所为。或粗或细,随态运奇,云集水散,风回电驰。及其成也,粗而有筋,似蒲葡之蔓延,女萝之繁萦,泽蛟之相绞,山熊之对争。若举翅而不飞,欲走而还停,状云山之有玄玉,河汉之有列星。厥体难穷,其类多容,炯娜如削弱柳,耸拔如袅长松;婆娑而飞舞凤,宛转而起蟠龙。纵横如结,联绵如绳,流离似绣,磊落如陵,暐暐晔晔,弈弈翩翩,或卧而似倒,或立而似颠,斜而复正,断而还连。若白水之游群鱼,藂林之挂腾猿;状众兽之逸原陆,飞鸟之戏晴天;象乌云之罩恒岳,紫雾之出衡山。巉岩若岭,脉脉如泉,文不谢于波澜,义不愧于深渊。
《答陶隐居论书》
夫运笔邪则无芒角,执笔宽则书缓弱,点掣短则法臃肿,点掣长则法离澌,画促则字势横,画疏则字形慢;拘则乏势,放又少则;纯骨无媚,纯肉无力,少墨浮涩,多墨笨钝,比并皆然。任之所之,自然之理也。若抑扬得所趣舍无为;值笔连断,触势峰郁;扬波折节,中规合矩;分简下注,浓纤有方;肥瘦相和,骨力相称。婉婉暧暧,视之不足;棱棱凛凛,常有生气,适眼合心,便为甲科。
唐太宗论笔法
为点必收,贵紧而重;为画必勒,贵涩而迟;为撇必掠,贵险而劲;为竖必努,贵战而雄;为戈必润,贵迟疑而右顾;为环必卸,贵蹙锋而缓转;为波必磔,贵三折而遣毫。侧不得平其笔,勒不得卧其笔,须笔锋先行。努不宜直,直则失力,趯须存其笔锋,得势而出。策须仰策而收,掠须笔锋左出而利。啄须卧笔而疾罨,磔须战笔发外得意,乃徐出之。
夫点要作棱角,忌圆平,贵通变,合策处策,年字是也;合勒处勒,土字是也。
欧阳询付善奴秘诀
每秉笔必在圆正,气力纵横轻重,凝神静虑,当审字势;四面停匀,八边俱备,长短合度,粗细折中,心眼准程,疏密欹正。最不可忙,忙则失势,次不可缓,缓则骨痴;又不可瘦;瘦则形枯;复不可肥,肥则质浊。细详缓临,自然备体,此是最要妙处。
虞世南《笔体》
迟速虚实,若轮扁斫轮,不徐不疾,得之于心而应之于手,口所不能言也。拂掠轻重,若浮云蔽於晴天,波撇勾截,若微风摇於碧海。气如奔马,亦如朵钩,轻重出於心,而妙用应乎手。然则体约八分,势同章草,而各有趣,无间巨细,皆虚散其笔,锋圆毫蕝,按转易也。
行书之体,略同于真,至于顿挫磅礴,若猿兽搏噬,进退钩拘,若秋鸥迅击,故覆笔抢毫,乃接锋而引其腕,则内旋外拓,而环转纡结也。旋毫不绝,内转锋也。加以笔掉联毫,若石莹玉瑕,自然之理也。亦如长空游丝,容曳而来往。又似虫网络壁,劲实而后虚。右军云:游丝断而能续,皆契天真,同于轮扁也。又云:每作点画,皆悬管掉之,令其锋开,自然劲健矣。
草则纵心奔放,覆腕转蹙,悬管丛钩,柔毛外拓。右为外,左为内,起伏连卷,收揽吐纳,内转藏锋,既如舞袖,挥拂而紫纤,又如垂藤,穋盘而缭绕。蹙旋转锋,如腾猿过树;跃鱼透水,轻兵逐虞,烈火燎原,或气雄不可抑,或势逸不可止,纵狂逸放,不违笔意也。
其始学得其粗,未得其精。太缓者滞而无筋,太急者病而无骨。横毫侧管,则钝慢而多肉,竖笔直锋,则干枯而无骨。及其悟也,心动而平均,圆者中规,方者中矩,粗而能锐,细而能壮,长者不为有余,短者不为不足,思与神会,同乎自然,不知所以然而然矣。
孙过庭《书谱》
执,谓浅深长短之类是也;使,谓纵横牵掣之类是也;转,谓钩环盘纡之类是也;用,谓点画向背之类是也。方复会其数法,归于一途,编列众工,错综群妙。
张旭《述褚河南笔法》
褚河南公云:用笔当须如印泥画沙。始而不悟,后于江岛见沙地平净,令人意锐欲书,乃偶以利锋画其劲险之状,明利媚好,乃悟用笔如锥画沙,使其藏锋。当其用锋,常欲使其透过纸背,此成功之极矣。真草用笔,悉如画泥沙,则其道至矣,是其迹可久,自然齐于古人矣。但思此理,以专思功用,故其点画不得妄动,子其书绅。
张旭《永字八法》
侧不患平,勒不贵卧,努过直而力败,趯宜峻而势生,策仰收而暗揭,掠左出锋轻,啄仓皇而疾罨,磔(走历)趞以开撑。
张怀瓘《玉堂禁经》
夫人工书,须从师授。必先识势,乃可加功;功势既明,则务迟涩;迟涩分矣,无系拘跔;拘跔既亡,求诸变态,变态之旨,在于奋斫,奋斫之理,资于异状;异状之变,无溺荒僻;荒僻去矣,务于神采;神采之至,几于玄微,则宕逸无方矣。设乃一向规矩,随其工拙,以追肥瘦之体,疏密齐平之状,过乃戒之于速,留乃畏之于迟,进退生疑,臧否不决,运用迷于笔前,震动惑于手下,若此欲速造玄微,未之有也。今论点画偏旁、用笔向背,皆宗元常、逸少,兼递代传变,各有所由,备其轨范,并列条贯。
用笔腕下起伏之法,用则有势,字无常形。
一曰顿笔,摧锋骤衄是也;则努法下脚用之。
二曰挫笔,挨锋捷进是也;下三点皆用之。
三曰驭锋,直撞是也;有点连物则名暗筑,「目」、「其」是也。
四曰蹲锋,缓毫蹲节,轻重有准是也;「一」、「乙」等用之。
五曰踆锋,驻笔下衄是也;夫有趯者,必先踆之,「刀」、「一」是也。
六曰衄锋,住锋暗挼是也;烈火用之。
七曰趯锋,紧御涩进,如锥画石是也。
八曰按锋,囊锋虚阔,章草磔法用之。
九曰揭笔,侧锋平发,「人」、「天」脚是也,如鸟爪形。
徐浩《书法论》
初学之际。先立筋骨,筋骨不立,肉何所附。用笔之势,特须藏锋,锋若不藏,字则有病,病且未去,能何有焉。
笔不欲捷,亦不欲徐,亦不欲平,亦不欲侧。侧竖令平,峻勿使倾,捷则须安,徐则须利,如此则其大较矣。
徐璹《笔法》
执笔在乎便稳,用笔在乎轻捷,故轻则须沉,便则须涩,谓藏锋也。不涩则险劲之状,无由而生;太流则成浮滑,浮滑则俗。故点画须依笔法,然后书同古人之迹而合于作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