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27年,诸葛亮在向蜀后主刘禅呈递《出师表》时,并没有想到仅仅因为自己写的两个字,竟然导致后世争论了一千八百年,两个互为唇齿的兄弟城市开始没完没了地掐架。如果“多智而近妖”的诸葛亮能预料到这事儿,估计会在这俩字后面加上一个注释。
这两个字是什么呢?
南阳。
诸葛亮的原话是:“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
诸葛亮自己都说了躬耕之地是在南阳,那有什么问题吗?
在诸葛亮活着和死后不久,这个问题还没有人追究;但在诸葛亮死后一百年,东晋时期的人已经搞不清楚这个问题了。现在我们能看到的除诸葛亮自述之外最早记载诸葛亮躬耕地的官修正史,是《三国志·诸葛亮传》注引东晋王隐《蜀记》。上面说:
“晋永兴中,镇南将军刘弘至隆中,观亮故宅,立碣表闾,命太傅掾犍为李兴为文曰:‘天子命我,于沔之阳,听鼓鼙而永思,庶先哲之遗光,登隆山以远望,轼诸葛之故乡。’”
史书上说,隆中是诸葛亮的家。《汉晋春秋》上说,隆中在襄阳城西边二十里。那么,问题来了。诸葛亮自己说自己家在南阳,怎么这里说的是襄阳?这个家就是他曾经的躬耕之地吗?三顾茅庐的故事,是发生在这里吗?此处还有一个问题,“沔之阳”,即汉水北岸,但今天的隆中在汉水南岸,南阳才在汉水北岸,难道是这个镇南将军刘弘走错了地方?
这个故事要从头讲起。诸葛亮既不是湖北人,也不是河南人,他是山东人。诸葛亮出生于徐州琅琊阳都,今属山东临沂市。因其父早逝,他追随叔父诸葛玄投奔荆州刘表。刘表这个人,史书上说他“外宽而内忌”,外表宽厚、和蔼,实际上心胸狭窄,雄猜多疑,像庞统、徐庶、司马徽、伊籍这样的才子谋士,都居住或者曾经活动在刘表的辖区,但都未能被刘表重用。诸葛玄投奔刘表后,实际上也未能得到重用。等到诸葛玄一死,年幼的诸葛亮失去生活保障,不得不自谋生路。所谓的“躬耕于南阳,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是才子潇洒的隐逸之举,实际是自谋生路的不得已选择。诸葛亮的躬耕生活从诸葛玄死去的建安二年就开始了,直到他被刘备邀请出山,这十年间一直过着半耕半读的生活。
刘表治荆州时,他的治所在襄阳。换成当代语言,如果荆州是个“省”,它的“省会”在襄阳。襄阳的对面是樊城。刘备走投无路,投奔同宗的刘表,被刘表安排到新野驻扎。新野在宛城的南面,襄樊的北面。当时宛城由刘表的爱将文聘把守。刘表和文聘一南一北把刘备夹在当中,实际上是对刘备留了一手。如果曹操大军南攻,刘备率军在新野也作为一道屏障;如果刘备生有异心,北面的文聘可以挡住他;同时南北夹持,也不怕刘备再次上演诛杀车胄夺城池的旧戏。刘表的如意算盘可谓打得精妙。后世史家也看出来刘表这一局作的好,明言刘表对刘备“惮其为人,不甚信用。”
刘备和刘表长子刘琦关系好,牵扯刘表废长立幼的家事,这也让刘表感到不爽。当时最让刘表受不了的事情,是刘备四处招揽人才,礼贤下士,一点不像当老实“小弟”的样子,完全是乱世枭雄的作派。但是,刘备每次招贤,都是等贤才主动上门来拜见他,他是不主动出去的。因为刘备屯兵新野八年间,史书上有据可查的离开新野只有三次,且三次都是去拜见刘表。这一点,从刘备对徐庶说“君与俱来”这句话也能看出来,他是不主动离开地盘的。这倒不是刘备倨傲,而是将领守土有责。东汉有“擅兴法”,专门惩治将领擅离军营之罪。刘备是被刘表重点监视的对象,自然不敢在他眼皮子底下随意来去。
现在,问题来了。如果诸葛亮住在襄阳城西二十里的隆中,刘备从新野跑到隆中去拜访诸葛亮,实在是有点太远了。因为两地直线距离超过百里,实际距离要更远,其间还要乘船过汉水,按照当时的交通条件,刘关张三兄弟必须天不亮出门,一路不吃不喝急行军,这样才能在夜里或者第二天见到诸葛亮,又怎么能当天往返呢?而且以当时的政治生态,刘备又要经过刘表及其亲信居住的“省会”,三次干冒军纪和政治风险,不合现实。